2k小说阅读网【www.fpxsx.com】第一时间更新《1848大清烧炭工》最新章节。
彭刚走向公案旁的太师椅,撩袍落座。
陈兴旺很有眼力劲,不等彭刚开口,便拿起钥匙打开书柜上的锁,从书柜中捧出一个上了锁的小楠木箱,开了箱锁,取出箱子内的几本蓝皮账册呈递给彭刚查看。
“江汉潮宗四关牙帖、牙纪两费合计收了三百八十三万八千四百三十五两八钱四分。”陈兴旺对蓝色账册里的账目早已了熟于心。
“牙帖是一次性买卖,牙纪往后每年能收七十八万两上下。此二项收的全是银子。”
江汉潮宗为汉口开埠前,清代武汉三镇地区的税卡,为长江中游进出口货物的最主要征税机构。
武昌称江关,汉口东称汉关,汉阳鹦鹉洲称朝关,汉西称宗关,遂以江汉朝宗四关相称。
得益于得天独厚的综合区位优势,江汉朝宗四关地处是内陆地区最大,税收最高的商关。
道光年间,江汉朝宗四关为清廷贡献的税收仅次于粤海关(广州海关)和江海关(上海海关),并且已经有了超越日渐衰落的粤海关的趋势。
二次**战争结束,列强的爪牙伸向长江腹地后,纷纷视江汉朝宗四关为长江流域最为优质的资产,选择在汉口划定租界。
晚清**举借外债偿还赔款时,常以江汉关作为抵押担保。
汉口税务局虽然办公地设在汉口,但不只负责汉关的税收,其他三关的税收也由汉口税务局负责。
所谓的牙帖费,类似于现代的营业执照注册费或特许经营费。
通常一次性收取,费用的高低根据牙行所在的地区、经营规模和业务种类而定,繁华地区和大宗的商品(如粮食、丝绸、食盐)的牙帖费非常高昂。
江汉潮宗四关的牙帖费就是这样的地方,为内地牙帖费用最贵的商关。
牙纪费则类似于年费或营业税。
牙行或牙人在获得牙帖执照后,每年都需要向州府或者本身藩台缴纳的固定税费,以换取继续经营的资格。
故牙纪有时也被称为年捐或牙税。
其实陈兴旺此次收的江汉潮宗四关牙帖费、牙纪费,实际上只收了三关。
武昌的江关去年为洪杨等人所占据,彭刚接管武昌时,武昌的牙行、牙人已经不复存。
“继续说下去。”彭刚一面翻阅账册,一面示意陈兴旺继续汇报。
陈兴旺清了清嗓子:“当下另外两项最大的稳定收入是关税和门摊税,关税值百抽五,门摊税值百抽三,按月收取。
虽然我殿所设税率要比清廷高,但我殿没有其他的杂项名目摊派于商民,更无本地游手恶霸居中为难,四关商民负担大减,敢于露白,交易量反增。
上月仅关银一项,便实收七万八千两;各业门摊税,实收三万二千两;另各类船钞、货税等杂项,约合六万八千两白银
上述的这些项目,银钱兼收,属下已将钱折银计算。”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感觉就是舒坦。
虽说江汉朝宗四关之一的武昌江关已经名存实亡,战事也对江汉朝宗四关的商贸往来造成了严重的冲击,但陈兴旺征到税反而要比战前高。
江汉朝宗四关肥了哪些人不言自明。
杨秀清等人从总督衙署查抄出来的几十万两雪花银,恐怕多数便来自江汉朝宗四关。
就这,还只是程矞采留在府邸里的银子,程矞采运回南昌老家的银子还没算上。
“收上来的银钱,早日押运到圣库去。”彭刚对江汉朝宗四关的大体收入心里已经有了底。
“殿下,四关的新牙行得知殿下大婚在即,为报答殿下恩典,赐予他们牙帖,特地凑了三十三万两白银,以供殿下修缮王府,举行大婚之用。”陈兴旺说道。
彭刚微微颔首:“兴旺,算日子,你署理江汉朝宗四关已经有五个月了吧,你对经略江汉朝宗四关有什么想法?可有开源之策?”
陈兴旺凝思良久,流畅应答道:“禀北王王,属下愚见,经略商关,首在守信与通畅四字。
守信,即是我殿所定税则、市规,必须明示于商民,绝不可朝令夕改,更不容税吏上下其手,盘剥商贾。商贾逐利,亦畏风险。若知我北殿言出法随,公平交易,则人心自安,才敢投巨货于此。
通畅,即是保水道,至少保住我殿控制下的水道无壅塞之患。时时肃清江面水匪,保障码头力夫人数充足,货栈调度得法,道路车马无阻。
货能流,物能畅,则银钱自然随之周转不息。此二者,乃江汉朝宗四关长治之计,远比税收一时之多寡更为紧要。
江汉朝宗四关的川盐、淮盐转运独占鳌头,其次为云贵的药材、湘赣的茶叶、苏杭的绸缎、以及我们本地的桐油、鱼获、肠衣等土产。
依属下浅见,开源之策,不在增税,而在扩市。可给外地的客商一些便利优惠,招徕更多江南乃至粤省、闽省海商,把他们的货引入汉口,外地商贾不会空船空手而返回,多多少少会顺手带些我们内地的土货销往他处。
来的外地客商多了,货物中转通畅了,税基自然拓宽,所增之税,远超加征于现有商民之上,亦不致加重本地商民的负担,使本地商民对咱们心生怨念。”
陈兴旺基本上是把他经营碧滩汛的经验用在了江汉朝宗四关。
当初碧滩汛能成为黔江平在山江段最大的贸易集散中心,连贵县那帮村的石家兄弟都到碧滩汛买火药。
就是考虑到陈兴旺比较守信用。
陈兴旺虽然不会打仗,但他会不时给谢斌拨些银子,委托谢斌清剿碧滩汛附近的流匪,故而当时碧滩汛的治安情况比较好,寻常的小匪不敢滋扰碧滩汛。
陈兴旺能有不汲汲于榨取现银,而能着眼于做大蛋糕的眼界,彭刚倒是有些惊喜,对陈兴旺更高看了几分。
彭刚点点头,说道:“扩市之论,深得我心!你具体想怎么做,回头写份报告给我看看。”
残阳如血,南康府和九江府交界处的大姑塘。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与刺鼻的硝烟味。
喊杀声已然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伤者痛苦的呻吟,以及操着陕甘口音与江西口音的粗鲁吆喝声、翻检战利品时发出的碰撞声。
石祥祯麾下驻防大姑塘的一支一千二百余的偏师终究还是在八旗悍将西安镇总兵福诚、副将尹培立的三千陕甘营勇,李孟群、程福培(程矞采长子)的两千赣勇,刘于浔的一千江军联合绞杀下丢掉了九江府城德化的水上门户大姑塘。
大姑塘一战,是为翼殿自起事以来遭遇的最大失利。
驻防大姑塘的一千二百余太平军,半数溃逃回九江府府城德化,半数为清军毙俘。
陕甘营勇和江西团练,三五成群,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尸骸枕藉的战场上,打扫着战场。
他们首先寻找对付的是那些尚未断气的太平军伤兵。
遇到重伤难治的,往往是直接一刀了结。轻伤或被俘的,则被粗暴地拖拽起来,用麻绳捆成一串,押往省垣南昌向钦差大臣赛尚阿、江西巡抚张芾献捷。
处理完俘虏,这些清军兵勇便埋头搜检战利品,掰开死者紧握的手指,取下还算完好的兵器。
这些兵器大多是长矛、大刀、鸟铳、竹枪,偶尔有几柄顺刀或腰刀。
从那些小头目模样的尸体上,有时能搜出些散碎银两或铜钱,立刻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抢夺,这些骚动争抢在军官的呵斥下才平息。
江西团练大臣李孟群与陕甘绿营总兵福诚等人并肩立于一处稍高的坡地上,俯瞰着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狼藉战场。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福诚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红光,他摘下黑漆八旗盔缨,仰天大笑道:“少樵老弟!痛快!真他**痛快啊!”
说着,福诚粗壮的手臂指向战场上那些太平军的遗体和旗帜,越说越兴奋来劲:“瞧瞧!瞧瞧这些长毛贼!先前在湖南何等猖狂,如今还不是被我等杀得屁滚尿流,弃甲曳兵而走!这大姑塘要地,终是落入我等之手!此乃大捷!足以向皇上、向曾赛中堂报功了!
我这就拟写捷报,据实上奏陈述我们是如何并肩血战,摧破强敌!长毛贼酋石祥祯,也不过如此!看来这发逆气数已尽了!痛快!真他**痛快!”
陕甘营勇在长沙保卫战期间一直龟缩在城内不出,连太平军撤围长沙北上之后,赛尚阿也不敢下令让陕甘营勇出城追击北撤的太平军。
福诚早就受够了这窝囊气,如今在大姑塘击败长毛,福诚等人无不感到扬眉吐气,大呼痛快!
赣勇首战告捷,按理说身为江西团练大臣,赣勇统帅的李孟群应该同样感到兴奋激动才对,然而着一袭素色厂领短袍的李孟群倒没有福诚等人那么激动。
李孟群反而眉头微蹙,他目光地扫过战场,在那些俘虏和阵亡的太平军将士身上停留许久。
听着福诚兴奋的话语,李孟群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福军门,胜固然是胜了,夺回大姑塘,距离德化、湖口更近了,也确实是喜事一桩。然则……”
言及于此,李孟群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询问福诚等人道:“福军门可曾仔细看过那些贼尸和贼虏?”
福诚一愣,不解道:“哦?有何不同?不都是长毛贼么?”
李孟群摇了摇头,不敢苟同,他步下高坡,凑近阵亡太平军的尸体,观察了一阵后,指着尸体说道:“福军门此言差矣,发逆新贼老贼有着天壤之别。
福军门请看,这些贼兵,前额头发较短,有些更是只有不到一寸长的青茬,号衣杂乱,多半是新附之众。
方才我听那些长毛俘虏说话的口音,多是江西、湖北的土音,间或有少许湖南腔调。带广西老贼那特有粤腔的长毛俘虏寥寥无几。
广西出来的广西老贼,才是粤西发逆的中间力量。
今日之战,大姑塘的发匪叛逆抵抗意志不坚,败退时亦显慌乱,不似我们在长沙遇到的老贼那般滑溜难缠。可见这些大姑塘的长毛贼多为在江西、湖北等地强拉的新贼。
我等今日击溃的恐非石逆主力,不过斩断了其一条不甚要紧的枝蔓,当不得大胜,石达开用兵,向来狡诈,其兄祥祯亦非庸才。以此小挫,难撼其根本,反倒打草惊蛇了。”
李孟群观察得更细致,很早就发现了大姑塘长毛贼和过往的长毛贼大不相同。
大姑塘的这些长毛贼明显与过往他在广西、湖南遭遇到的长毛贼的作战意志、战术水平不在一个层次。
广西老贼与湖南老贼才是发匪的基本盘,湖北和江西的新贼毙俘得再多,也难以撼动发逆根本。
更何况大姑塘一战他们虽然赢了,毙俘五百余长毛。
但这一仗他们打得也不轻松,更称不上漂亮。
毙俘的五百多长毛中,仅有百余人为广西、湖南的老长毛,且福诚、尹培立的陕甘营勇折损了近两百人、他李孟群的赣勇和刘于浔的江军更是折损了三百余人。
在以众击寡的有利条件下,对战长毛新贼打这样的战损比也不值得自满夸耀。
李孟群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有些担忧。
就赣勇今日的表现,虽然比寻常团练强,但还远远不是老长毛、老短毛的对手。
福诚脸上的兴奋渐渐消退,被李孟群这一席话浇得有些清醒,可仍旧有些不以为然:“少樵是否过于谨慎了?纵然是新贼,也是发逆!能歼其一部,夺其要地,总是大功一件!”
李孟群苦笑道:“功自然是功。李某只是以为,现在远不是庆功的时候。石逆主力未损,发匪将领又多是睚眦必报之人,恐怕很快就会寻找机会报复咱们。
我等更需谨防其反扑,加固大姑塘防务,并向赛中堂、张巡抚他们详细禀明贼情虚实,方为上策。
若因一小胜而懈怠,被石逆以老贼精锐趁虚而来,则今日之胜,恐转眼即成明日之败矣。”
另一支江西团练江军的统帅,南昌举人刘于浔闻言收敛起了笑容,将信将疑道:“少樵,你口中的发逆老贼,当真要比大姑塘的这些新贼强许多?”
南昌刘家也是南昌的豪族,不过刘家乃后起之秀,底蕴要比南昌府彭家、程家这两个大族浅薄得多,到了刘于浔这一代,才有些要起势的苗头。
刘于浔是江西士人中的异类,为江西士人中罕见的善武喜兵之士。
此次江西办团练,刘于浔是最积极的一个江西士绅,几乎是赌上了刘家的未来,掏空家底,让全族子弟齐入团,才筹办了起了江军。
刘于浔过往剿过匪,今日大姑塘一战,无论是强度和规模已经是他打过的最硬的一场仗。
李孟群把发匪老贼抬得那么高,将大姑塘的长毛贬得这么低,刘于浔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日后养素同发逆老贼交手过后,自会有答案。”李孟群说道。
福诚听着李孟群冷静的分析,虽然有些扫兴,但也不得不承认李孟群的分析有道理,亢奋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也罢!就依孟群兄!我这便去督促陕甘儿郎们深沟高垒,多派斥候,防长毛的反扑!他奶奶的,这长毛贼,还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言毕,福诚便带着他的陕甘营勇部署大姑塘的防务去了。
李孟群正要挪步跟着福诚一起部署大姑塘的防务,他的目光被几具伏倒的太平军尸体旁的一件长管火器吸引。那火器比寻常鸟枪更长更重,造型也有些奇特。他示意亲兵将其拾起,拂去上面的血污和泥土,仔细端详起来。
原来是一杆太平军用的抬枪,只是这杆抬枪和李孟群过往见过的抬枪不同,没有火绳。
发火装置更像是他在广西时经常看到乌兰泰把玩的西洋自生火铳,
李孟群追上福诚,命随行左右的亲兵将手中那杆沉重的抬枪递了过去:“福军门,你久经战阵,精通火器,请看此物。”
福诚接过来,入手便是一沉:“抬枪?”
再定睛仔细一看,福诚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福诚的手指摩挲着抬枪的枪机部位,露出诧异的表情:“咦?不对……这……这他**不是火绳枪机!这是……燧发机?!长毛贼把这抬枪……改成燧发的了?!”
“正是。”李孟群语气沉凝,指着那改装过的枪机道,“军门是行家,一试便知。请再细看,与咱们所用的火绳抬枪相比,优劣如何?”
福诚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朝廷虽然禁自生火铳,但他作为接触过把玩过自生火铳的老行伍,自然是了解自生火铳的好处:“这差别可大了去了!我军的火绳抬枪,威力虽大,但弊端极多,其一,雨天、大风天,火绳极易熄灭,难以击发,形同烧火棍!其二,夜间作战,点燃的火绳如同明灯,极易暴露!其三,装填繁琐,发射缓慢,临敌不过一二发而已!
而这燧发枪机,不惧风雨,只要燧石完好,药池干燥,便能击发,隐蔽性强,无需明火,夜间尤具奇效!射速也更快,省去了点燃火绳的步骤,训练有素的抬枪手,发射能快上许多时间。长毛贼里……竟有如此能工巧匠?竟能将燧发机装到抬枪上?!”
“短毛的自生火铳用得更多,这更像是短毛的手笔,江知府的楚勇首战短毛,就吃了自生火铳的亏,楚勇折损甚重,花了好几个月时间才恢复元气。福军门,你再看这些贼兵。”
说着,面无表情的李孟群指向战场上那些穿着杂乱对襟短褂号衣的太平军尸体。
“这些长毛多是新附之众,操练不精,就是这样的长毛部队,其军中骨干,却已开始为其装备如此利器,其精锐部队,所装备的燧发抬枪只多不少。
若他日阵前我们遭遇的是成千上百手持此等改良火器的广西、湖南老贼……似今日这般冲锋,还能有几分胜算?”
比起发匪能改进装备燧发抬枪更令李孟群担忧的是,长毛居然能给新兵队伍都装备上此等利器。
长毛尚且如此,更遑论更重视,更喜欢用火器的短毛了。
思及于此,李孟群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他的赣勇所装备的鸟铳,忧心不已。
光靠鸟铳,想剿长毛估计够呛,还是得像荆州将军乌兰泰一样,从洋人手里买些洋枪洋炮才行。
福诚肃然,点点头说道:“少樵所言,字字珠玑。发逆并非一味蛮干,其亦知取长补短,改良军备,看来,往后这仗,得更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本章完)
2k小说阅读网【www.fpxsx.com】第一时间更新《1848大清烧炭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