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薪薪之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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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八年，深秋。

云梦泽畔的云易的别院内，红枫似火，将庭院映照得如同一片燃烧的晚霞。

然而，再绚烂的秋色，也终究挡不住那日渐萧瑟的寒意。

云易，这位以一己之力，撬动了整个时代，为大汉开启新风气的传奇帝师，终于走到了他第三世生命的尽头。

他已年过七旬，三世为人，近两百年的记忆，与那殚精竭虑的操劳，早已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他静静地躺在那张简朴的木榻之上，呼吸微弱，如同一棵即将要回归大地的古树，平静地等待着那最后的时刻的到来。

他这一生，皆已奉献给了那个宏大的理想，终身未娶。

此刻他身边陪伴他的，只有他那位将学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关门弟子——云昭。

以及，那个在他脑海之中，陪伴了他数个轮回的，早已如同他灵魂一部分的老朋友。

“……宿主。”系统的声音，在他的脑中轻轻地响起，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复杂的、近乎于人性的情感，“你的各项生命体征，正在不可逆地衰退……预计剩余时间……不多了。”

“……这一世，你还有遗憾吗？”

云易那布满了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微笑。

“遗憾？”他在意识里轻轻地反问道，“为何还有遗憾？”

“我见过这个时代最璀璨的日出，也亲手将那即将要坠落的夕阳重新托起。”

“我这一生，没有遗憾了。”

……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羽林卫甲胄的碰撞之声，突然从院外传来，打破了这片宁静。

云昭眉头一皱，正欲起身，前去查看。

云易却缓缓地抬起了手，制止了他。

“……不必了。”他虚弱地笑了笑，“是他来了。”

话音刚落，书房的木门便被“吱呀”一声，猛地推开。

一个身穿玄色龙纹常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头戴紫金冠，眉宇间充满了无上的威严，却难掩一脸的风尘与焦急。

一看到病榻之上，那个已是瘦骨嶙峋，气息奄奄的老人，他那早已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帝王威严，瞬间便土崩瓦解，眼圈瞬间便红了。

“——老师！”

来者，正是当今大汉天子——刘隆！

他竟在收到了云昭的密信之后，不顾满朝文武的劝阻，以巡视荆楚水利为名，星夜兼程，从千里之外的洛阳亲自赶了过来！

只为，见自己这位恩师，最后一面！

“陛下……”云昭连忙要跪下行礼，却被刘隆一把扶住。

“此地无君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躺在病榻之上的老人，“只有师生。”

他缓缓地走到榻前，在那张简陋的木凳之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就如同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到云梦学宫时一样。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云易那早已是枯瘦如柴，冰冷无比的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那即将要逝去的生命。

“……老师，”他哽咽着说道，“弟子……弟子来晚了。”

云易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亲手教导了十数年的学生，看着他那早已是变得坚毅而又成熟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发自内心的真挚的孺慕之情，他那早已是古井无波的心中，也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温暖的涟漪。

“……不晚。”他虚弱地笑了笑，“你能来，为师……很高兴。”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透过眼前这个已是一代明君的学生，看到了那个二十多年前初次见面时，那个粉雕玉琢，却又一脸怯懦的六岁的小太子。

“……隆儿啊，”他轻轻地说道，“这些年来，你做得很好，比为师预想的还要好。”

“不。”刘隆却是痛苦地摇了摇头，“老师，弟子……弟子并没有做得那么好。”

他看着云易那即将要熄灭的眼神，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向自己最敬爱的长辈进行着最后的忏悔。

“……这些年，”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深深的无奈，“弟子虽然一直在遵循着您的教导，以‘法’为准绳，试图去抑制那些新兴豪强的兼并；以‘仁’为根本，试图去救助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然，其效果，却是不尽人意。”

“那些豪商巨贾，总能以巧计避法，行兼并之实，手段愈发隐秘；而底层百姓，却又常因天灾人祸，再次陷入贫困。”

“《帝鉴录》之中那些权谋之术，可以让弟子轻易地去铲除看得见的敌人，却无法根除那隐藏于人心深处的贪欲。””

他看着云易，问出了那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

“——老师。”

“——您说，我们这一生所追求的那个‘天下为公，人人如龙’的大同之世，真的……能实现吗？”

……

云易静静地听着。

他看着自己这个在为“理想”与“现实”而苦苦挣扎的学生，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深深的怜悯。

他缓缓地抬起了另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了刘隆那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背之上。

“……隆儿。”他的声音已是气若游丝，却又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的力量。

“那个理想，它……或许就像那天上的北辰。”

“你永远也无法真正的抵达它。”

“但是……”他顿了顿，那双即将要熄灭的眼眸之中，却再次燃起了一抹无比璀璨的光芒。

“——你却可以，永远朝着它的方向前行。”

“——只要你还在朝着它前行，这大汉的国祚，将绵延万年！”

……

这，是他为自己的学生上的最后一课。

刘隆听着那番话语，心中掀起巨大波澜。

他看着自己老师那充满了期许与嘱托的最后的眼神，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他对着这位改变了自己一生，也改变了整个帝国命运的伟大师长，郑重地一拜到底。

“——老师！”

“——弟子，谨记！”

“——此生，不敢忘！”

……

云易看着他，笑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颗燃烧了三世光阴的、来自于未来的孤独的灵魂，终于在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之上，在他最得意的学生的守护之下，彻底地归于了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