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归隐云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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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抵达洛阳之时，已是半月之后。

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压抑，清晰可感。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行人稀疏，偶有官吏的马车经过，也总是行色匆匆。

城门的卫戍增添了一倍，甲士们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之人。

太子刘隆在帝师云易的陪同下，没有片刻耽搁，第一时间便驱车入宫。

长秋殿内，药味浓重得令人窒息。

病榻之上的皇帝刘肇，看着眼前这个身材挺拔、眉宇间褪尽稚气的儿子，浑浊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宽慰。

他知道，云易没有辜负他的嘱托。

为他，更为大汉，培养出了一个足以驾驭这个庞大帝国的合格继承人。

这场时隔十六年的父子重逢，没有温情脉脉，只有一场冷静而高效的权力交接。

“隆儿……”刘肇的声音微弱如游丝，“朕……怕是不成了。这天下，自今日起，便交予你了。”

刘隆跪伏于榻前，双目含泪，重重叩首：“父皇宽心！儿臣，定不负所托！”

翌日，卯时。

太子刘隆以“监国”之尊，正式临朝。

宣政殿内，百官肃立，气氛凝重。

那些自以为皇帝病重、太子年幼可欺，又开始蠢蠢欲动的地方豪强与老臣们，很快便发现他们错了。

廷议的第一个议题，便是关于推广“兴农三策”的政令在部分郡县受到了极大阻力。

以太尉张奂为首的几位老臣立刻出列，以“与民争利，扰乱农时”为由，请求太子暂缓推行。

“殿下，”张奂躬身道，语气却带着几分倚老卖老的强硬，“新法虽好，然推行过急，恐伤国本。依老臣之见，当徐徐图之，待天下百姓皆明其中之利，再行推广不迟。”

他身后的一众儒臣纷纷附和，言辞之间皆是“祖宗之法”、“圣人教诲”云云。

御座之侧，太子刘隆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直到他们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太尉所言，亦有道理。”他先是微微颔首，让张奂等人心中一松，随即话锋一转，“然，孤在云梦曾听帝师言，昔年商君变法，亦是群臣皆曰不可，然孝公力排众议，方有强秦之基业。孤以为，为政之道在于利民，而非利官；在于实效，而非空谈。”

接着他将目光投向了御史中丞李固。

“李中丞，孤命你与廷尉府所查之豪商一案，可有定论？”

李固立刻出列，高声道：“回殿下，已有初步结果！经查，南阳张氏等一十三家豪商，皆有以奸猾之术兼并田产、欺压良善之实！”

“其趁朝廷推行新法之际，囤积居奇，**买贵卖，致使小民失其田产，无以为生！而如今，朝堂之上阻挠新政最力者，多与此辈有所牵连！”

此言一出，张奂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刘隆的目光，如同一把冰冷的刀子，缓缓地从他们脸上扫过。“孤，再问诸位一遍。”

他的声音已然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兴农三策’，究竟是与民争利，还是与在座的某些人争利？”

殿内，鸦雀无声。

“传孤之令！”刘隆不再看他们，声音陡然拔高，“李固，朕命你为巡察御史，持节巡视天下！凡有阻挠新政、贪赃枉法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先斩后奏！”

“另，”他顿了顿“凡能于一岁之内推行新政见效者，孤不吝封赏！”

一打一拉，恩威并施！

其手段之果决，心思之缜密，让殿中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

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位从云梦学宫走出来的年轻储君，其**手腕之老练，比他那正值盛年的父亲不遑多让！

所有的人，都对这位看似年轻的监国太子，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又过了半年。

太子刘隆已通过他那成熟的**手腕，得到了整个朝野上下的一致认可。

整个帝国的权力交接平稳顺利。

而在这整个过程之中，帝师云易却仿佛变成了一个局外人。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在朝堂之上发表过任何一句公开的意见。

他只是每天安静地坐在太子身后的那张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仿佛眼前那一切的惊涛骇浪都与他无关。

但他，又无处不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所有施政方略背后，都站着这位深不可测的帝师的影子。

他，才是那座定住整个帝国风浪的、真正的定海神针。

……

这一日，云易独自一人来到了皇帝的寝宫。

刘肇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看到云易的到来，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内侍都退下。

偌大的寝宫之内，只剩下了他们君臣二人，这对联手开创了一个伟大盛世的君臣。

“……先生。”刘肇看着云易，那双眼眸之中恢复了一丝神采，“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云易微笑着，在他榻前的锦凳上坐下，“隆儿做得很好，比臣预想的还要好。”

“是先生教得好。”刘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身为父亲的骄傲，“朕这些时日虽卧病在榻，却也听郑众说了。隆儿如今在朝堂之上，已有几分朕当年的风范了。”

“他比陛下更优秀。”云易摇了摇头，“陛下当年所缺的，是一个好的老师。而他，有。”

刘肇听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却又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云易连忙上前，为他轻轻拍着背。

许久，咳嗽才平息下来。

刘肇看着眼前这位两鬓斑白，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帝国操劳了一生的云易，眼中充满了不舍。

“先生……此番，便留在洛阳吧。”他真诚地说道，“朕与隆儿，都需要你。”

然而，云易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陛下，”他说道，“臣老了。”

“如今隆儿已能独当一面，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到了退居幕后的时候了。”

他站起身，对着病榻之上的皇帝郑重地一拜到底。

以他帝师之尊，本无须行此大礼，但云易知道，这一拜或许就是诀别，而眼前这位皇帝担得起这一拜。

“臣今日前来，是向陛下辞行的。”

“臣恳请辞去臣身上所有的官职。太子太傅之位，臣已倾囊相授，再无可教。”

“至于那云梦学宫山长之位，臣亦已寻得继任之人。此子名为云昭，亦是臣之关门弟子，其性情坚毅，为人务实，足以守成，将学宫传承下去。”

“陛下有隆儿继承大统，臣有云昭传承学宫，我君臣二人，皆可安心矣。”

刘肇明白，云易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而是在向他进行最后的交代。

云梦学宫，从始至终都是独立于朝堂之外的一片天地。

它的传承，由山长自己决定，而非皇权可以干涉。

他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了。

这位传奇的帝师早已功德圆满，他那颗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心，注定了不会为任何世俗的权位所羁绊。

许久，许久。

他的眼角竟缓缓滑落了两行清泪。

他对着这个亦师亦友的伟大的智者，含泪点了点头。

“……朕，准了。”他哽咽着说道。

“——朕准许先生，辞去太子太傅之职。”

“然……”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帝师’之尊，先生此生不可辞。”

“——此非是官职。”

“——乃是朕，与这个天下，对先生永远的敬意。”

……

三日后。

一辆最普通的青布马车，悄然驶出了洛阳城。

没有百官相送，没有百姓夹道。

只有太子刘隆独自一人，骑着马，默默地将他的老师送出了城门十里。

长亭之外，古道之边。

师生二人，最后一次相对而立。

“……老师，此去，务必保重。”刘隆的眼圈红了。

云易看着他，笑了笑，伸出手，最后一次拍了拍自己这位学生的肩膀。

“去吧。”

“去走那条属于你自己的路吧。”

说完，便潇洒地转身，登上了那辆缓缓向南驶去的马车。

只留下那个年轻的未来帝王，独自一人，对着那远去的车辙，深深地，一拜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