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传承之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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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冒着风雪，一路向北。

数百名学宫卫士皆是百战精锐，身披新制的百炼钢甲，手持云氏连弩，神情肃杀，将一辆马车护卫在中央。

那辆马车看似普通，实则内部早已被格物院的巧匠们改造得极其舒适。

车厢正中，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之上，正煮着一壶来自于蜀中的蒙顶甘露。

沸水在紫砂壶中翻滚，咕咕作响，丝丝缕缕的茶香四溢，暂时驱散了那来自于车外的刺骨严寒，与那弥漫在太子心中的沉重。

云易，这位已年过古稀，两鬓斑白的帝师，亲自为他面前那位心事重重的年轻储君，斟满了一杯热茶。

茶汤色泽黄绿，清澈明亮。

“殿下，”

他缓缓开口，声音温和而又平静，“此去洛阳，途经千里。风雪之中，人心亦是难测。你，怕吗？”

刘隆双手接过那只温润的白瓷茶杯，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传来，让他那有些冰冷的内心稍稍感到了一丝暖意。

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随即又苦笑着点了点头。

“回老师，若论刀兵，弟子不怕。”

他看着杯中那上下沉浮的茶叶，声音有些低沉，“学宫卫队皆是百战精锐，装备精良，足以护我等周全。弟子所怕者，非刀兵，乃人心。”

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迷茫，看向自己的老师，这位他生命中最敬重、也最依赖的人。

“这十六年来，弟子久居云梦，所学皆是格物致知、民本法治之大道。然，洛阳朝堂，波诡云谲，人情世故，盘根错节。弟子……弟子不知，自己所学，是否真能应付得了那里的权谋机变。”

云易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欣慰。

自己的这位学生，能有这份自知之明，便已胜过历代多数储君。

“你能有此一问，便证明，你，已具为君之德。”云易缓缓说道，“知其难，方能克其难。”

他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继续说道：“为君之道，千头万绪。然，其根本，不过在于‘知’与‘行’二字。”

“‘知’，乃是知晓何为正道，何为公义，何为天下苍生之福祉。这一点，为师已经尽数教给了你。你的心中，已有一把衡量是非善恶的准绳，此为‘内圣’之基，为君之本。”

“然，”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无比凝重，“为君者，光有知晓正道之心，是远远不够的。”

“你，更需要的，是行事之‘术’。”

“何为‘术’？”刘隆虚心求教。

“——是变通，是权衡，是雷霆手段，亦是……必要的妥协。”云易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与他之前所有教导，都显得格格不入的词汇。

刘隆的心中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师：“老师……您不是一直教导弟子，当行王道，以德服人，以仁**天下吗？”

“王道，仁政，那是你为君之本，是你心中永远不能动摇的根本。”云易看着他，眼中闪过了一丝期许。

“然，大道漫漫，前路多艰。你得先学会如何在这浊世的险滩恶水之中，保全己身，站稳脚跟。”

他从身旁的一个木箱之中，取出了一份厚厚的手稿。

那手稿并非是用洁白的竹浆纸写就，而是用一种粗糙的、便于保存的麻纸。上面的字迹，是他自己亲手用汉隶小楷书写而成。

“这是我这些年来，为你准备的最后一份，也是最重要的一份课业。”

他将那份手稿，递到了刘隆的面前。

刘隆接过手稿，入手极沉。

只见那封皮之上，用浓墨写着三个字——《帝鉴录》。

“《帝鉴录》？”

“然。”云易点了点头，“其中所录，非圣人之言，亦非君子之道。而是自商君以降，历代君王将相，乃至大秦、安息诸国，那些成王败寇的权谋之术，与驾驭人心之法。”

他看着刘隆震惊的眼神，平静地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因何会有那份《豪商崛起与兼并之弊》的查访录？”

刘隆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万之流，之所以能够为非作歹，便是因为他们利用了我等制定的‘规矩’。而你，作为未来的君主，所要面对的，是比沈万还要狡猾百倍，贪婪千倍的，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豪右。”

“他们同样会用你所制定的‘规矩’来对付你，用你所倡导的‘仁义’来绑架你。若你只知一味地去行那所谓的‘王道’，最终，你便只会与我那位同样是心怀高远的丞相先祖云毅一般，落得个人亡政息的下场。”

他指了指那份手稿。

“所以，我要你读它。我要你明白，为何猛虎，亦需懂得狡狐之诈。我要你懂得，为了守护绝大多数人的‘公义’，有时，不得不对一小部分人，行‘不义’之事。”

“我让你学格物，是让你有经世致用之能；让你学法治，是让你有匡扶社稷之心。而今日，我让你读这本《帝鉴录》，是让你拥有一把足以自保，亦能斩除奸邪的利刃。”

“故为君者，当以王道为本，以霸术为用。怀仁心以安天下，行雷霆以镇宵小。知晓权谋之变，方能坚守为君之正道。”

……

这一番剖心析胆、尽是权谋利害的帝王之术，让刘隆第一次真切地窥见，在那温情脉脉的君臣礼义面纱之下，所掩藏的，是何等冰冷酷烈、充满了倾轧与算计的朝堂倾轧。

他脸上的神色几度变换，最终归于沉静。

他缓缓地，打开了那份手稿。

只见那第一页，便用冷峻的笔触，写着一句让他触目惊心，却又仿佛醍醐灌顶的话。

——“君者，驭国如驭马。缰绳与马鞭，缺一不可。只握缰绳，则马不前；只用马鞭，则马必乱。恩威并施，方能日行千里。”

……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

马车载着这对特殊的师生，载着那份足以让储君真正成熟的帝王之书，缓缓地向着那风雨欲来的帝国心脏——洛阳，驶去。

那条传承之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