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山长之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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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眼前这些因初次窥见世间之恶而满心悲愤的年轻弟子们，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亲手打开了一个名为“变革”的潘多拉魔盒。

它释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生产力与创造力，缔造了这辉煌的“永元之隆”。

但同时，它也释放出了人性中最原始、最黑暗的贪婪。

这种贪婪，在旧有的土地兼并之外，又找到了新的、更高效、也更隐蔽的作恶方式。

它像一株生长在盛世光环之下的毒藤，正在疯狂地汲取着帝国的养分。

“山长……”郭圣看着云易那沉重的脸色，有些担忧地问道，“此事……是否要上奏天子？”

云易看着窗外那雨后初晴的天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对眼前的弟子们说道：

“此事，我会处置。”

“你们做得很好。记住今**们所见的疾苦与心中的愤怒。”

“然后，去想，去学，去辩。”

“去为这天下，寻一副能根治此病的药方。”

“去吧，”他挥了挥手，“道阻且长，诸君还要加倍努力！”

弟子们看着他们的山长，重重地一拜，转身退出了讲堂。

讲堂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云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欣欣向荣、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学宫，久久不语。

……

那份民本院学子们的报告，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洛阳的朝堂之上激起了轩然大波。

御座之上的天子刘肇，如今已步入中年，多年的帝王生涯让他眉宇间充满了不怒自威的沉稳。

他将那份报告的抄本，重重地摔在了御案之上。

“朕，只问一句。”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寒冬的冰凌，刺痛着殿中每一个人的耳膜，“此中所言，可有半分虚假？”

廷尉郑众与御史中丞李固对视一眼，一同出列，躬身拜倒。

“回陛下，臣等不敢欺君！此中之事，十之八九，皆有实证！”

“好！”刘肇的目光扫过殿下战战兢兢的百官，最终落在了太尉张奂的脸上，“太尉，你总说，礼乐教化方为治国之本。那朕今日便问你，这些利用律法之巧，行兼并之实，视人命如草芥的所谓‘豪商’，该当何罪？！”

张奂老脸涨得通红，嗫嚅半晌，终是俯首道：“……陛下圣明，此等行径，与国贼无异，当……当严惩不贷！”

“传朕旨意！”刘肇猛地一拍御案，“廷尉府、御史台，即刻组建联合巡查组，由御史中丞李固亲自带队，奔赴各地，彻查此事！凡有巧取豪夺、草菅人命者，无论其背后有何牵扯，一律严惩，绝不姑息！”

一场席卷全国的、旨在打击新兴商业豪强“不法行为”的“清查风暴”，就此展开！

以吴郡沈万为首的一大批“巧取豪夺”的豪商，在雷霆万钧的君威之下，被迅速地抄家下狱。

他们那充满了血腥与罪恶的不义之财尽数充公，用来抚恤那些被他们所迫害的百姓。

整个大汉帝国的商业风气为之一清，那些刚刚才滋生出来的资本的毒苗，似乎被暂时地遏制住了。

然而，远在云梦泽畔的云易，在听闻此事之后，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皇帝的雷霆之怒，可以斩断毒苗的枝叶，却无法根除那深埋于人心之中的、名为“贪婪”的毒根。

只要土壤还在，气候适宜，这些被割掉的韭菜，迟早还会以另一种更加隐蔽、也更加难以察觉的方式，重新疯狂地生长出来。

更让他感到忧虑的，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具早已年过半百的身体，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

那日夜不息的咳嗽，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地提醒着他，他所剩的时间，或许已经不多了。

现在，他必须要为这座他倾注了毕生心血的思想灯塔，去寻找一位可以将这火炬继续传递下去的继承人了。

事实上，这项寻找继承人的工作，云易在数年之前，便已在暗中悄然进行。

他深知，学宫山长一职，干系重大。

这个位置，需要的不仅仅是经天纬地之才，更需要一颗坚韧不拔、心怀苍生的“仁心”。

因此，他凭借自己多年的观察，从学宫历届最优秀的学子之中，悄悄地筛选出了五人。

这五个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有的人，才思敏捷，辩才无双，曾在朝堂之上与太学博士激辩三日而不落下风。

有的人，从大秦求学归来，对西学之精义了然于胸，能用最精妙的数算之法，推演出帝国未来五年的税收与用度。

还有的人，出身世家，却无半分纨绔之气，为人谦和，在士林之中声望极高，是儒家新一代的领袖人物。

而云昭，则是这五人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他出身云氏旁支，家境贫寒，父母早亡。

是依靠着云氏的族学与云梦学宫的奖学金，才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

他性格木讷，不善言辞，在那些星光璀璨的天之骄子中间，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石头，毫不起眼。

唯一的特点，便是坚毅，与务实。

他是所有学子之中，唯一一个，将民本院所有的实践课程都修满的人。

他的足迹，遍布了荆楚的每一寸土地。

他曾在那偏远的山村，教那些目不识丁的孩童识字。

也曾在那肮脏的矿洞里，与那些被终身契约所束缚的劳工们同吃同住。

云易将他列入名单，正是看中了他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与底层百姓血脉相连的质朴之气。

永元二十八年，深秋。

云易决定，为这几位候选人，举行最后一场，也是最重要的一场“考核”。

他将那份由郭圣等人撰写的、关于豪商崛起与土地兼并的调查报告，不做任何删改地分别交予了这五人，只给了他们一道相同的题目。

——“以此为鉴，为我大汉，为这天下，寻一策。”

数日之后，四份洋洋洒洒的策论，被呈送到了云易的书案之上。

策论写得都极好，有的引经据典，雄文滔滔；有的另辟蹊径，振聋发聩。

无论是见识之深刻，还是文采之斐然，都远超当世绝大多数的饱学之士。

云易看着那一份份堪称完美的答卷，脸上却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

直到，第五份，也是最后一份答卷，被送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