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桓虔：朕就随口一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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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桓虔那看似随意的调侃，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靖之心底激起层层涟漪。“赵家又挖到一个人才了”——这话听起来是戏谑夸赞，细品之下却暗藏机锋，既点明了他陈靖之身上鲜明的“赵系”烙印，隐隐又有一丝“武将岂可私相授受、结党营私”的警示意味。

君心似海，深不可测。陈靖之瞬间警醒，背后沁出一层细密冷汗，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离座躬身，语气惶恐而坚定：“陛下此言，实令末将无地自容！末将微末之功，皆赖陛下圣明烛照，威加四海，方能令将士用命，胡虏丧胆。镇北将军乃奉陛下之命镇守北疆，擢拔末将于行伍，乃是尽忠王事，为国选材，末将每思及此，唯有竭诚尽节以报陛下天恩，万万不敢居功，更不敢妄称人才！”

他这番话，将功劳全数归于皇帝圣明和将士用命，点明赵放是“奉陛下之命”行事，自己“报陛下天恩”，巧妙地将“赵家人才”的标签淡化，重新牢牢锚定在“天子门生”的忠君轨道上。

桓虔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脸上笑容更盛，虚抬了抬手：“呵呵，年轻人不必如此紧张，朕不过是随口一说，夸你几句，怎还惶恐起来了？坐下说话。”

“谢陛下。”陈靖之这才稍稍安心，重新小心落座，姿态愈发恭谨。

一直沉默垂钓的严国公赵睿，此时却忽然淡淡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金石之音：“小子，陛下夸你，是看你确实打了几个漂亮仗。不过，老夫听闻你那骠骑营操练之法，迥异于常，尤其那所谓‘墙式冲锋’，竟能以步破骑，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湖面的浮子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那股久经沙场、洞察秋毫的压迫感却无声地弥漫开来。

陈靖之心知这是老国公在考校他的真才实学，同时也是在皇帝面前给他一个阐述自身价值的机会。他凝神答道：“回国公爷，此战法构思，确源于末将平日的一些胡思乱想。末将以为，骑兵冲阵，贵在破敌胆魄，摧垮其阵型。以往骑射游击、各自为战，虽灵活，但冲击之力分散，遇坚阵重甲，往往难竟全功。故而末将设想，若能令骑士紧密排列，如墙而进，将所有战马冲击之力汇于一处，同时以长槊破甲，辅以强弓硬弩掠阵，或许能收奇效。此乃末将浅见，实战之中，幸得骠骑营将士不畏艰险，勤勉操练，方能勉强成型，于石竹谷、申州之战中侥幸奏功。其中粗疏冒险之处甚多，实赖将士用命，方未酿成大错。”

他既说明了思路来源，强调了创新性，又将成功归功于将士实践，点出风险，显得既自信又谦虚，实事求是。

赵睿听罢，微微颔首，终于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第一次正式落在陈靖之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也带着一丝赞许：“嗯，不尚空谈，知险知慎，还能想到以步卒弩阵为辅，倒不是个只知蛮冲的莽夫。此法虽险，却似专为克制北夏铁骑而设，有点意思。”

桓虔也笑道：“能琢磨出新东西，并用之克敌，这便是大才！朕看奏报，赫连英那老狐狸，就是败在你这‘墙式冲锋’之下，数万大军，一冲即溃，好啊！大涨我大楚军威！”

“陛下英明。”赵睿附和了一句，随即又似不经意地转向陈靖之，语气平淡却暗藏锋芒，“不过，小子，你这战法固然犀利，但经此数战，尤其淮水之败，北夏必已窥得其中关窍。赫连英未死，此人用兵老辣，必会苦思应对之策。若日后胡人也效仿此法，或以重甲硬弩克制，你待如何？”

这个问题极为尖锐，直指新战法的可持续性和未来面临的挑战。陈靖之心中凛然，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校，他深吸一口气，从容答道：“回国公爷，末将以为，世间从无无敌之战法，唯有因敌制胜之良将。墙式冲锋并非万能，其弱点显而易见：需严格训练、纪律严明，转向不便，惧怕复杂地形与远程打击，尤其畏惧重甲坚阵与沟壑障碍。”

他略一顿，继续道：“北夏若想效仿，其部落骑兵散漫惯了，短时难有我军之纪律；若欲克制，无非加强甲胄、广设壕沟拒马、或以强弓硬弩覆盖、或以精锐重骑反冲。然，战法可变，战场态势瞬息万变。末将以为，未来破敌，仍当以正合，以奇胜。墙式冲锋可为一‘正’，然更需结合骑射游击、侧翼包抄、步骑协同、地形利用等‘奇’招。甚至……末将斗胆妄言，未来或可考虑组建专门的重甲骑兵，以硬碰硬，或以轻骑远射，疲敌扰敌，再寻隙以强击弱。总之，需灵活应变，不断创新，而非固守一法。”

这一番话，不仅分析了敌我优劣，更提出了未来发展的多种可能性，显示出了超越当前战术层面的思考深度。

赵睿听完，昏黄的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缓缓吐出两个字：“尚可。”

能得到这位老军伍一句“尚可”的评价，已是极高的认可。桓虔更是抚须大笑：“好！好一个‘因敌制胜’！不墨守成规，不拘泥一法，这才是为将之道！赵老哥，此子确是可造之材啊！朕心甚慰！”

笑罢，桓虔语气稍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靖之，这一路行来，可还顺利？朕听闻，前几日在那江上，还出了点小岔子？”

终于问到此事了！陈靖之精神一振，知道关键时刻来了。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余悸与愤慨，将江上遇袭之事再次清晰禀报，重点描述了对方伪装水师、文书印信几可乱真、行动训练有素、目标明确直指赫连悦等特点，最后道：“……幸得陛下洪福，水师弟兄戮力死战，方击退贼人。末将事后思之，仍觉心惊。此伙贼人绝非寻常水匪，其组织严密，装备精良，竟能冒充官军至如此程度，若其得逞，不仅赫连悦被劫，朝廷颜面受损，更恐引发两国误会，干系重大！末将已命人妥善保管贼人所遗兵甲文书等证物，随时听候朝廷勘验。”

他并未直接指控任何人，但每一句描述都在暗示此事背后绝不简单。

桓虔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竟有此事……在京畿重地之外，长江水道之上，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还有金陵府，都是干什么吃的！”

孙有德在一旁适时地低声道：“大家，昨日码头，张御史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