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无形的绞索(1 / 1)

陆谦的命令，如同一道无声的寒流，在次日清晨抵达伙房时，瞬间冻结了九幽狱底层所有囚犯的灵魂。

口粮，减半。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比总巡检亲临带来的恐惧更直接，比任何严刑拷打都更残忍。

它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精准地捅进了这片绝望之地唯一的、也是最脆弱的命门生存。

最初是死寂。

一种不敢置信的、荒谬的死寂。

当囚犯们伸出颤抖的双手，从分发食物的杂役手中接过的，不再是那碗虽然馊臭但至少能填个半饱的稀粥，而是一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清汤时，所有人的大脑都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紧接着，空白被恐慌彻底引爆。

“怎么回事？”

一个饿得眼冒金星的囚犯尖叫起来，声音嘶哑而又尖利，“我的粥呢？”

“凭什么减半！想饿死我们吗！”

“老子就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压抑了一夜的监区，瞬间变成了一个即将喷发的火药桶。

怒吼声、咒骂声、绝望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股汹涌的、足以掀翻一切的黑色浪潮。

无数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些分发食物的杂役和监视的狱卒，那眼神不再是属于人的，而是属于一群被逼入绝境、即将反噬主人的饿狼。

然而，面对这滔天的怨气，狱卒们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动容。

他们只是冷漠地、用一种看待死物的眼神，看着这群徒劳挣扎的蝼蚁。

为首的狱卒队长甚至懒得多费口舌，只是将腰间的佩刀“呛啷”一声抽出半截。

那森然的寒光，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骚动戛然而止。

囚犯们再愤怒，再绝望，也终究只是一群被拔了牙、敲断了骨头的牲口。

他们可以忍受饥饿，却无法承受那冰冷锋利的刀刃。

怨气并未消散，只是被强行压回了每个人的胸膛里，化作了更加阴沉、更加压抑的沉默。

囚犯们端着那碗清汤，默默地散开，监区内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名为“绝望”的气息。

一些体弱的囚犯，仅仅是喝下那碗稀薄的汤水，便已经饿得瘫倒在地，发出了低微的呻吟。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惩罚。

这是一场无声的、缓慢的屠杀。

陆谦，那位新来的总巡检，正试图用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武器饥饿，来将这底层的最后一丝生机彻底绞杀。

……

消息，自然也第一时间传到了林河的耳中。

黑暗的囚室里，张三跪伏在地，用一种混合着惊惧与愤慨的语气，将外面的情况详细地禀报了一遍。

他说得很快，很急，仿佛那股席卷了整个监区的恐慌，也感染到了他这位新晋的“使徒”。

“神尊！那陆谦用心何其歹毒！他这是要断了我们所有人的活路！”

张三的声音都在发颤，“如今人心惶惶，弟兄们虽然嘴上不说，但……但信仰已经开始动摇了。若是再不想办法，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神，若是连最基本的食物都无法赐予，那还算什么神？

所谓的“神恩”，在足以饿死人的清汤面前，将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然而，出乎张三的意料，囚室深处并没有传来他预想中的雷霆之怒。

黑暗中，一片沉寂。

许久，一声极轻的、带着几分赞许的笑声，幽幽响起。

“好手段。”

林河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透着一丝棋逢对手的欣赏。

“釜底抽薪，简单，直接，有效。他没有去费力寻找那根看不见的蛛丝，而是选择直接点燃整片蛛网赖以生存的森林。这头猎犬，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也……更狠。”

张三愣住了，他完全无法理解，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神尊为何还能对敌人的狠毒手段发出赞赏。

林河没有理会他的困惑，思维早已在另一个层面高速运转。

陆谦这一手，确实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他建立的一切，都基于一个核心希望。

他用鸡腿和金疮药，在绝望的囚犯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信仰”的种子。

而陆谦，则用饥饿这把最锋利的铲子，要将这颗刚刚发芽的种子，连根拔起。

硬碰硬，是死路一条。

他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

那么，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顺势而为。

“他想看我如何应对，想逼我露出马脚。”

林河的声音变得幽深而又玩味，“他想看一场因为饥饿而引发的、野兽争食的混乱大戏。那我就偏不让他如愿。”

“张三。”

“属下在！”

“传我的第二道神谕，”林河的语气陡然一转，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天起，所有‘夜鸦’成员，必须做到三件事。”

“第一，无论分到多么稀薄的食物，都必须平静接受，不许有任何怨言，更不许参与任何争抢。”

“第二，若有余力，将自己口粮的一部分，分给身边最饥饿、最虚弱的非信徒。”

“第三，维持秩序。任何因抢夺食物而引发的私斗，由你们出面，以最严酷的手段镇压。告诉所有人，神，在看着他们。”

张三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设想了无数种应对之策，或煽动暴乱，或暗杀狱卒，或另寻他法弄来食物……

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这……

这是何等疯狂的命令！

在所有人都快要饿死的时候，不仅要平静接受，甚至还要将自己保命的口粮分给外人？

这已经不是考验信仰了，这是在用信徒的生命，去进行一场豪赌！

“神尊……这……”

张三的声音干涩无比，第一次对神谕产生了怀疑。

“执行。”

黑暗中，只传来了这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两个字。

那声音里蕴含的意志，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垮了张三心中所有的疑虑与惶恐。

他猛地一个激灵，深深地将头埋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属下……遵命！”

……

午后，当第二轮清汤被送到囚犯手中时，监区内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燃点。

一场预料之中的暴乱，终于在一个角落爆发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囚犯，在喝完自己的那份后，饿红了眼，猛地扑向了身边一个瘦弱的少年，一拳将其打翻在地，抢走了他手中那碗还没来得及喝的汤水。

这一个动作，就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周围所有人心中的欲望之火！

“抢啊！”

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声，刹那间，整个监区化作了修罗场。

囚犯们彻底抛弃了最后一丝理智，化身为最原始的野兽，为了那一口能够续命的汤水，疯狂地撕咬、搏斗在了一起。

惨叫声、骨骼断裂声、汤碗摔碎的声音，交织成了一曲地狱的乐章。

然而，就在这片狂乱的中心，一片诡异的“净土”却顽强地存在着。

以张三为首的数十名囚犯，静静地端坐在原地。

他们端着那碗清汤，脸上没有丝毫的焦躁与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虔诚。

他们无视了身边的血腥与混乱，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张三缓缓起身，走到了一个因饥饿而昏倒在地的老囚犯身边。

在无数道或贪婪、或震惊、或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他将自己碗中那本就稀少的汤水，小心翼翼地，分了一半，喂进了老囚犯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平静地喝下了剩下的那一半。

紧随其后，那些“夜鸦”的核心成员，也纷纷效仿。

他们有的将食物分给了身边的弱者，有的则默默起身，用一种冷酷而高效的方式，将那些打斗得最凶狠的囚犯，一个个毫不留情地打翻在地。

一边是野兽般的混乱与争抢。

一边是神迹般的秩序与分享。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在同一片空间中上演，形成了一种荒诞而又震撼的强烈对比。

远处阴影中，负责监视的狱卒，早已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漠然，渐渐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惊骇。

他立刻转身，朝着通往二层的阶梯狂奔而去。

而在监牢二层的窗边，陆谦正负手而立，静静地听着底层传来的、越来越响亮的喧嚣。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尽在掌握的笑意。

他知道，他的绞索，已经收紧了。

那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很快就会被这混乱的火焰，逼得现出原形。

就在这时，他那名亲信副手，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大人！”

副手的脸上，带着一种见了鬼似的惊恐与困惑，“底层……底层出事了！”

陆谦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带着那份从容的笑意：“哦？是囚犯暴动了，还是为了抢食，自相残杀了？”

“都……都有！”

副手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道，“但是……但是有一伙人，很不对劲！他们不但不抢，还……还在分发食物，维持秩序！”

陆谦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陡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