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扩不得(1 / 1)

“行了！都别杵这儿了！该干嘛干嘛去！上工！”王信威严的声音像铜锣一样敲散了打谷场上嗡嗡的议论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目光如炬，扫视一圈，精准地落在陈桂香身上，“兴业家的！”

“哎！三叔，我在呢！”陈桂香连忙从激动的人群里挤出，响亮地应了一声，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傍晚收工后，你挑几个手脚麻利、心细的婆娘，安排一下，明天天不亮就得动身，再摘一批新鲜菜出来，务必赶早送到镇上的铁矿厂去！”王信吩咐得干脆利落，说完转向正看着王兴保吭哧吭哧端板凳过来的王安平，语气转为征询，“安平，县里那边，咱们怎么个送法？这头一趟顺了，往后得定个章程。”

王安平接过王兴保递来的板凳，顺势坐下，回道：“跟县里后勤和几个厂子都说定了，一周送一次，量也按签好的条子来，稳当。”

王信点点头，也坐了下来，**在硬板凳上挪了挪，对着陈桂香问：“明天能摘出来多少？心里有谱没？”

陈桂香凝神细想，手指下意识地在衣襟上比划着：“昨儿摘过的棚缓着，明儿能下手的还有东头三个大暖棚，估摸着……一千多斤是稳稳当当的，兴许能奔着一千二三去！”

“那成！明天就紧着铁矿厂送！有多少送多少！”王信烟袋锅子往板凳腿上一磕，一锤定音。

“铁矿厂？他们明天还要？”王安平刚坐下，闻言有些意外地挑眉，“这刚送过一回，需求这么旺？”

王信慢悠悠地往烟袋锅里摁着金黄的烟丝，老脸上是压不住的得意：“要！怎么不要！你姐夫回来说的，厂里职工尝到了今早送去的鲜菜，好家伙，后勤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眼巴巴围着打听啥时候还有，都催着要买点给家里添个新鲜。后勤那个什么陈主任也发话了，让咱只要有，明儿尽管送！”

王安平接过七太爷递来的烟卷，就着王信划着的火柴点上，深吸一口，青烟袅袅：“这是好事。供应镇上就该优先，路近，省油省时间，拖拉机跑个来回也轻省，方便得很。”

王信“嗯”了一声，满足地吧嗒着烟袋嘴，青灰色的烟雾在他布满皱纹的脸前缭绕。

他看着王安平指间明灭的烟头，才缓缓开口，“安平啊，坐稳了听我说。眼下，咱们村这大棚种菜的营生，总算是……摸着石头过河，趟出路子来了！”

他顿了顿，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身旁的七太爷和其他几位族老，“以前呢，生产队那点芝麻绿豆的账，是七叔（七太爷）这把老骨头撑着。可七叔这岁数……成天对着账本扒拉算盘珠子，我这心里头过意不去，也不合适了。”

他把烟袋锅子在板凳腿上用力磕了几下，抖掉灰白的烟灰：“所以，当务之急，得找个专门、可靠的人来管这新账！你当初给那笔‘启动钱’，我单独放着呢。”

他看向王安平，又环视几位族老，“你们几个老伙计……都帮着掂量掂量，咱村里，谁最合适挑起这会计的担子？这可是管着全村钱袋子的命门！”

七太爷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吐出，烟雾在空中凝成一股，沉吟片刻才道：“大勇家那小子，王学文，不是今年夏天就初中毕业了么？在咱这土坷垃里，算是个拔尖的文化人儿了，识文断字，加减乘除总该利索，账本也看得明白吧？要不……让他小子试试手？”

王安平刚吸了一口烟，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烟雾从鼻腔徐徐逸出：“七太爷，学文……心是好的，可到底还是太年轻毛躁了。”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分量，“管钱管账，不是小孩儿过家家搭积木！年轻人……血气方刚，心性未定，手里天天过着一沓沓花花绿绿的票子，看着大把的现钱进进出出，日子久了，谁能保证不起点歪心思？万一……一时糊涂，手一松，挪点去‘救救急’呢？这口子一开，后患无穷！”

他道出的是最实在、也最令人警醒的顾虑。

钱这东西，放得再隐蔽，天天在眼前晃，短时间或许能把持，时间一长，那诱惑如同跗骨之蛆。

一旦真捅出篓子，是撕破脸皮送他进班房？

还是全村人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下这笔糊涂账？

真要出了这样纰漏！往后那就有好戏看了！

七太爷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许：“嗯……安平这顾虑，在理！看得透！那……咱换个法子行不？”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王信，“账本呢，还是让学文那小子记，进出流水一笔笔给他写清楚明白，这也是个锻炼。但这命根子——存折，”

他加重语气，“还有平时收上来的大额现钱，必须还放在你手里面收着！账本交给小的记，两下里分开，互相盯着，这就叫牵制！出不了大岔子。”

王安平仔细琢磨着这“钱账分离”的法子，觉得既给了年轻人机会，又卡住了关键风险，可行！他点了点头：“七太爷这法子老成持重，我看行！出不什么乱子。”

王信却皱紧了眉头，烟袋锅子吸得滋滋响，脸上显出为难：“账本老搁我这儿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生产队这一大摊子事，派工、开会……哪样不得我支棱着？精力实在顾不过来。再让我分心盯着那蝇头小字的细账，万一哪天老眼昏花看错个数字，或者忙中出错漏记一笔，这责任……我这把老骨头担不起啊！”

王安平果断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语气沉稳而笃定地补充道：“三爷爷，您放心，麻烦不到您细处！就一个月拢一次总账！月底了，族里几位主事的爷们儿坐下来，沏壶茶，把学文记的这个月流水账本摊开！”

“把总收入、总开销一笔笔核对清楚，算出结余，跟存折上的数对一对，不就结了？”

“这点功夫，您老难道还抽不出来？真要动用钱，比如买化肥、添农具，您这保管存折，按着大伙儿议定的条子去信用社取一下就是。平常零碎的小开支，记好账，不就行了。”

“就这么办吧！”七太爷不等王信再犹豫，直接拍板，一锤定音。

王兴业连忙接口，脸上带着急切和村民们的热望：“对对！就是大家伙儿刚才议论的，安平你看呢？咱这大棚……是不是该趁热打铁，再多盖它几十亩？这钱……它不烫手啊！”

王安平却果断地摆了摆手，目光沉静地扫过几位族老：“扩棚？暂时缓缓！步子不能迈得太急。今儿在县里，我碰见韩县了。”

“那小子说什么了？”王信立刻警觉起来，烟袋锅子都忘了抽。

“他能说什么？”王安平嘴角扯出一丝略带嘲讽的弧度，“他既然知道了这事，就不可能当睁眼瞎！我估摸着，弄不好这两天，县里、甚至省里的记者，扛着那铁疙瘩（照相机）就得到咱村头转悠。咱们村干这事，眼下是新鲜，是典型，值得宣传，能给县里长脸。”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但是！这事的弊端，我早就跟你们透过底——怕就怕这风头一出，四邻八乡都眼红，呼啦啦全跟风盖大棚！这一窝蜂涌上来，用不了一年半载，市场就塞满了。到时候，别说一毛钱一斤，五分钱、三分钱怕是都抢破头！菜烂在地里都没人要！那才叫血本无归！”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几位当家人，“所以，我的意思，稳住！别急着扩。就算他们跟风，咱们有这二十亩大棚打底，那也是足够了！就算是卖不掉了！种出来的菜，我们自己吃就是，继续投入没有那个必要了。”

王安平顿了顿，迎着众人或恍然或沉思的目光，清晰地阐述他的产业蓝图：“当初搞这个大棚，说白了，我就是想试试水，看看这路子通不通。它顶多算是个‘过冬的棉袄’，能解一时之寒，但绝不是咱王家村安身立命的‘金饭碗’！咱真正的主业，是那些才种下去的果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