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暗涌惊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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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秉元被革职贬黜、逐出京城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非表面所见那般简单。那场在紫宸殿上被慕容云泽以雷霆手段强行压下的风波,并未如水面般迅速恢复平静,反而如同被强行按入水底的葫芦,在更深、更暗、更不易察觉的角落积蓄着更为汹涌的反扑力量。这力量无声无息,却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深宫的每一寸砖缝,每一缕空气。漱玉轩的宁静,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了一圈圈不安的、带着寒意与粘稠感的波纹。
夏玉溪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那是一种如同弓弦拉满、即将崩断前的死寂与压抑。宫人们行走间脚步放得更轻,如同踮着脚尖在薄冰上行走,唯恐发出一丝声响引来灭顶之灾。交谈时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蚊蚋般细不可闻,眼神中多了几分闪烁与谨慎,如同惊弓之鸟,时刻警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窥探与恶意。连素来活泼的锦书,眉宇间也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变得格外沉默寡言,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不安与惶恐。她甚至开始留意漱玉轩周围是否有陌生的面孔徘徊,留意送来的物品是否有异样,那份草木皆兵的警惕,让夏玉溪的心也愈发沉重。
慕容云泽来漱玉轩的次数明显减少。即便来了,也常常是在更深露重的深夜,带着一身浓重的、仿佛能凝结成霜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如同来自九幽深处的寒意。他眉宇间的凝重一日胜过一日,如同积压着千钧重担,深邃的眼眸深处,那如同寒潭般幽冷的底色下,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暗流与风暴,仿佛随时会冲破那层名为“冷静”的薄冰,将一切吞噬殆尽。他坐在她身边时,不再像从前那样,会专注地看她绣花,或是听她说些闲话,而是常常陷入长久的沉默,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锐利如鹰隼,却又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孤寂,仿佛在无声地推演着朝堂之上、深宫之中那步步惊心的棋局。有时,他会无意识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那单调而急促的节奏,如同战鼓擂响,敲打在夏玉溪的心上,让她也跟着心绪不宁。她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愈发浓重,唇色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带着一丝不健康的苍白。她试图劝他多休息,为他熬煮安神的汤药,他却总是摆摆手,说“无妨”,或是“孤心中有数”。那份强撑的坚韧,更让她心疼不已。
这日午后,难得的秋阳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夏玉溪坐在窗边的绣架前,试图用针线的专注来驱散心头的烦闷与那如影随形的不安。素白的绢布上,一丛在风中摇曳的翠竹已颇具神韵,竹竿挺拔遒劲,竹叶青翠欲滴,针脚细密流畅,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坚韧生命力。然而,她握着银针的手指却微微有些僵硬,心绪如同窗外被风吹乱的云絮,难以平静。她绣着竹叶,每一针都仿佛带着千钧重担,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慕容云泽紧锁的眉头和深不见底的眼眸。这深宫,就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们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几乎令人窒息。
锦书脚步匆匆地从殿外进来,脸色苍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纸,嘴唇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惊惶。她快步走到夏玉溪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却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风中落叶:“小姐…不好了!奴婢…奴婢方才去御膳房取点心,经过西六所那边靠近静怡宫的回廊时,听到…听到几个穿着低等太监服饰、看着眼生的小太监,躲在假山石后面偷偷议论…”
夏玉溪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她停下手中的针线,抬眼看向锦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议论什么?”
锦书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如同淬毒利刃般的话语艰难地挤出:“他们…他们说…说殿下在朝堂上被周御史弹劾,是…是遭了天谴!说殿下残害兄弟,有违天和,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所以…所以陛下才病体沉疴,久治不愈…还说…还说殿下命格孤煞,克父克兄,不配为储君…说…说这江山迟早要败在殿下手里…还说…还说宸妃娘娘…沾了殿下的煞气,迟早也会…”
“住口!”夏玉溪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银针“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毯上,发出细微的轻响!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看,竟是被针尖刺破,沁出一颗鲜红欲滴的血珠!然而,这点刺痛远不及她心头的惊涛骇浪!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巨大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血液都仿佛瞬间冻结!她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几乎无法呼吸!这谣言不仅恶毒地攻击慕容云泽,竟连她也一并拖下水!这分明是要将他们两人彻底孤立,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谁?!是谁在传这等大逆不道的谣言?!”夏玉溪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凌厉与寒意,如同冰锥般刺骨!她死死盯着锦书,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睛,看清那躲在阴暗角落散布流言的毒蛇!
“奴婢…奴婢没看清…”锦书被她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只…只看到是几个生面孔,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普通的灰布太监服,袖口似乎沾了些墨渍…说完就…就散了,像泥鳅一样钻进了旁边的月洞门…奴婢当时吓得腿都软了,不敢声张,更不敢上前质问…怕…怕给小姐惹来更大的麻烦…”
夏玉溪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那点刺痛却丝毫无法平息她心中的惊涛骇浪!这谣言何其恶毒!何其阴险!它不仅将皇帝病重这无可辩驳的事实强行归咎于慕容云泽,更直接攻击他最为人诟病、也最易被有心人利用的“命格”!克父克兄!命格孤煞!不配为储!甚至将她牵连其中!这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剧毒的**,精准地刺向他储君之位的根基,动摇他统治的合法性,更试图斩断他身边唯一的支持!这绝非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监敢随意编排的!背后必有推手!是那幽居深宫、丧子之痛早已化为刻骨怨毒的惠妃?是那如同毒蛇般蛰伏、随时准备反噬的静嫔?还是那些不甘心失败、仍在暗中积蓄力量的三皇子、五皇子旧部?亦或是…几方势力早已暗中勾结,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要将慕容云泽彻底绞杀?!而静怡宫附近…这地点绝非偶然!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稳住一艘即将倾覆的小船。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秋日凉意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她弯腰,将锦书扶起,声音虽然依旧带着寒意,却已恢复了几分沉稳:“锦书,起来。此事你做得对,切莫声张。但日后若再听到此类谣言,无论在哪里,无论对方是谁,务必记下说话人的样貌特征、衣着打扮、说话时间地点,一字不漏地告诉我。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保护好自己。”
“是,小姐!奴婢记住了!”锦书心有余悸地站起身,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小姐…奴婢觉得…那几个小太监,说话的口音…似乎…似乎带点南边的腔调…不像是京畿本地人…”
南边的腔调?夏玉溪心中一动。惠妃的母族根基在江南!这难道是巧合?还是…确凿的证据?她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一丝线索的尾巴,但前方依旧是迷雾重重。
当夜,慕容云泽踏着浓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来到漱玉轩时,已是三更过半。更深露重,寒气袭人。他步履沉重,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带着一身清冷的夜露气息和难以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如同终年不散的浓雾,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刀,却透着深深的倦意,眼下的青黑浓重如墨,仿佛许久未曾安眠。他甚至连蟒袍都未换下,衣襟上似乎还沾染着墨迹,显然是刚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抽身。
夏玉溪早已屏退了所有宫人,殿内只留了几盏长明灯,光线昏黄而温暖。她亲自为他斟上一杯温热的参茶,茶汤色泽澄亮,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药香。
“殿下…”她将茶盏递到他手中,指尖触到他冰冷刺骨的手背,心尖猛地一颤,如同被冰针刺了一下,“今日…朝中可还顺利?”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慕容云泽接过茶盏,并未立刻饮用,只是疲惫地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闭上眼,抬手用力**发胀刺痛的太阳穴。烛火跳跃,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更显憔悴与孤寂。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戾气:“一群跳梁小丑罢了。周秉元被贬,不过是断了某些人的一条臂膀,敲山震虎。今日…又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借着边关军饷调度、粮草转运之事,在朝堂之上,明里暗里指责孤处事不公,偏袒亲信,克扣军需…呵,字字句句,看似为国为民,实则包藏祸心!无非是想借此试探孤的底线,搅乱朝局,动摇军心,为某些人翻案造势!更有人…竟敢拿北疆今年雨水稀少,恐有旱情说事,影射孤…德不配位,天降灾祸!”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刀锋出鞘,“其心可诛!”
夏玉溪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果然!周御史之事只是一个开始!一个信号!那些暗处的势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已经开始疯狂地反扑了!他们不再满足于暗中的窥伺与阴谋,而是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朝堂,指向了慕容云泽的威信与决策!边关军饷!粮草转运!天降灾祸!这是何等敏感的要害!一旦处理不当,轻则引发边军哗变,重则动摇国本!这背后牵扯的利益与势力,盘根错节,深不可测!更可怕的是,他们竟将天灾也归咎于他,这简直是釜底抽薪!
她犹豫片刻,看着他那深重的疲惫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心中挣扎万分。她深知此刻告诉他宫中的谣言,无异于在他疲惫不堪的心头再添一把火,雪上加霜。但若不告诉他,任由谣言蔓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最终,她还是咬了咬牙,决定如实相告。她不能让他蒙在鼓里,被动挨打。
“殿下…”她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浓浓的担忧,“今日在宫中…我听到一些…一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她将锦书听到的那些恶毒话语,一字不漏地、清晰地复述了一遍,包括那关于她“沾了煞气”的恶毒诅咒。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钢针,扎在她的心上,也刺向慕容云泽。
慕容云泽静静地听着,起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闭着眼,仿佛在假寐。然而,当夏玉溪说到“克父克兄”、“命格孤煞”、“不配为储”、“沾了煞气”这几个字眼时,他紧闭的眼皮猛地一跳!随即,他霍然睁开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瞬间燃起两簇冰冷刺骨、如同地狱幽冥之火的寒芒!那光芒锐利如刀,带着骇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凌厉而危险,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激怒,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殿内的烛火仿佛都在这股威压下剧烈地摇曳起来!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克父克兄?命格孤煞?沾了煞气?”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如同淬了毒的冰雕,令人不寒而栗!声音更是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带着彻骨的杀意与毁灭一切的疯狂,“好!好得很!看来是孤的手段太温和了,让他们忘了…什么叫真正的雷霆之怒!什么叫…万劫不复!连你都敢攀扯…找死!”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凛冽的冷风!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异变陡生!
慕容云泽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骇人的、如同金纸般的惨白!他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捂住胸口,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闷哼!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冰冷的汗珠!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随即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直直地向后倒去!那动作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殿下——!”夏玉溪魂飞魄散,失声尖叫!她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险之又险地在他倒地之前,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他的身体沉重得如同山岳,冰冷得如同寒冰,压得她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一步才勉强稳住!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瞬间涌入她的鼻腔!
“药…药…”慕容云泽紧咬着牙关,牙缝中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不堪,充满了难以忍受的痛苦!他额角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脏腑中疯狂搅动!他的身体因剧痛而微微蜷缩,肌肉紧绷如铁,冷汗如同溪流般不断涌出,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寝衣,也濡湿了她扶着他的手臂。他的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眼神开始涣散,仿佛随时会陷入昏迷。
千日枯!
是千日枯的余毒!
林怀仁大夫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夏玉溪脑海中炸响!此毒阴狠至极,如同跗骨之蛆,虽被雪岭灵芝强行压制,但余毒未清,深入骨髓!一旦情绪剧烈波动,心神激荡,或是身体极度疲惫,气血亏虚之时,便可能引发反噬!如同潜伏的火山骤然喷发,足以致命!慕容云泽连日来的殚精竭虑,朝堂上的步步惊心,加上这恶毒谣言的刺激,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强撑的身体防线!
“锦书!快!拿药来!林大夫配的解毒丸!快啊——!”夏玉溪急声嘶喊,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惊恐!她拼尽全力支撑着慕容云泽冰冷沉重的身体,踉跄着将他扶到软榻上躺下。他的身体僵硬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冷汗如同溪流般不断涌出,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寝衣,也濡湿了她扶着他的手臂。
锦书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闻言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向内室,手忙脚乱地翻找出那个装着褐色药丸的瓷瓶,又跌跌撞撞地捧着一杯温水跑回来。她的双手抖得厉害,水杯里的水都洒出来不少。
夏玉溪颤抖着手接过药丸,倒出两粒,小心翼翼地喂到慕容云泽紧抿的唇边。他紧蹙着眉头,牙关紧咬,似乎连吞咽的力气都已耗尽。夏玉溪心如刀绞,用指尖沾了些温水,轻轻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哭腔,一遍遍地低声哀求:“殿下…张嘴…求求你…把药咽下去…求你了…云泽哥哥…求你了…”
或许是她的哀求起了作用,或许是那微凉的清水唤回了他一丝神智,慕容云泽终于艰难地张开嘴,任由夏玉溪将药丸和水喂入他口中。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才将药丸勉强咽下。然而,那剧烈的痛苦似乎并未立刻缓解,他依旧紧捂着胸口,身体因剧痛而微微蜷缩,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别怕…别怕…我在…我在这里…”夏玉溪坐在榻边,一只手紧紧握着他冰冷刺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他。另一只手则在他紧绷如铁、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胸口轻轻按揉,动作轻柔而坚定,试图缓解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同时,她拼命地、不顾一切地催动体内那股奇异的异香!那香气如同受到了主人强烈情绪的感召,前所未有地浓郁起来!不再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馨香,而是如同汹涌的暖流,带着草木的清甜与安抚人心的力量,如同最温柔坚韧的网,瞬间将慕容云泽痛苦挣扎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灵魂紧紧包裹!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声音轻柔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如同母亲安抚受惊的孩童:“放松…殿下…放松…看着我…我在这里…哪里也不去…那些话都是假的…是恶毒的诅咒…是失败者的狂吠…你不是灾星…你是我的云泽哥哥…是我要守护一生的人…你会好起来的…你会成为最英明的君主…你会让大胤江山永固…让百姓安居乐业…你会…你会一直陪着我…”
她的话语,如同最温暖的泉水,混合着那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异香,缓缓流淌过慕容云泽痛苦不堪的四肢百骸,冲刷着那深入骨髓的阴寒与剧痛。奇迹般地,他那急促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了一些。他紧握着她的手,力道依旧大得惊人,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但身体的颤抖却开始慢慢减弱。过了许久,他那紧绷如铁的身体才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松弛下来,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软榻上。只是眉宇间那深重的痛苦之色仍未散去,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血色,嘴唇也泛着淡淡的青紫。
“玉溪…”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失去了平日的锐利与深邃,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孩童般的脆弱与迷茫。他看着近在咫尺、泪眼婆娑却依旧强撑着安抚他的夏玉溪,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自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很可怕?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是个不祥之人…克父克兄…注定…孤独终老…连你…也会被我连累…”
夏玉溪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如此自我否定!那恶毒的谣言,如同淬了剧毒的利箭,不仅射向了他储君的地位,更狠狠刺中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最不愿触碰的伤痛——那个在冷宫中被视为灾星、被所有人厌弃、被命运反复蹂躏的八岁孩童!那个在雷雨夜独自面对母亲冰冷尸体的孩子!那份深植于灵魂深处的、对自身“不祥”的恐惧与自卑,被这恶毒的流言彻底引爆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会连累她!
“胡说!”夏玉溪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斩钉截铁的坚定!她俯下身,双手捧住他冰冷汗湿的脸颊,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她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光芒如此炽热,如此明亮,带着一种足以焚毁一切阴霾的决绝与力量!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金石坠地,掷地有声地说道:
“慕容云泽!你给我听好了!你不是灾星!你不是不祥之人!你是我夏玉溪认定的夫君!是这大胤未来的天子!是这片江山的主人!你所做的一切,无论是雷霆手段还是隐忍筹谋,都是为了守护这片祖宗基业,守护这万千黎民百姓,守护你想守护的人!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失败者不甘的犬吠!是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是躲在阴沟里不敢见人的毒蛇吐出的信子!你若信了,便是中了他们的奸计!便是辜负了所有信任你、追随你、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的忠臣良将!更是辜负了…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与托付!我夏玉溪,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什么煞气不煞气!我偏要与你并肩!看这苍天,能奈我何?!”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足以穿透灵魂的力量,直直撞入慕容云泽的心底最深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信任、心疼、愤怒与决绝,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心中那几乎被冰封、被黑暗吞噬的角落!一股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与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那彻骨的寒意和蚀骨的痛苦,缓缓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足以照亮整个黑夜的光芒,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却异常坚定的脸颊。
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依旧很大,却不再是绝望的紧抓,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全然的依赖与信任。他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她温热的掌心,贪婪地、近乎窒息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和那浓郁得令人心安的异香。那香气,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绝望中的救赎,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能驱散心中所有阴霾的温暖。
“玉溪…”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沙哑而哽咽,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防备后的脆弱与全然的交付,“谢谢你…”
夏玉溪轻轻拥住他,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那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心中酸涩难当,却又柔软得一塌糊涂。她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前方的路只会更加凶险,更加血腥。但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她要陪着他!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要做他的盾,他的剑,他唯一的港湾!她甚至开始思考,该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份和那奇异的异香,为他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情报收集。
翌日清晨,慕容云泽的身体在林怀仁连夜赶来施针用药和夏玉溪那奇异的异香安抚下,终于稍有好转。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脚步也有些虚浮,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已重新燃起了熟悉的、如同寒星般锐利的光芒。他并未在漱玉轩久留,天还未亮透,便挣扎着起身,准备前往御书房处理那堆积如山、暗藏杀机的政务。临行前,他拒绝了夏玉溪为他准备的早膳,只匆匆喝了几口参汤。
他站在漱玉轩的殿门口。晨光熹微,薄雾弥漫,将他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决绝。他转过身,看向送他出来的夏玉溪。晨光落在她清丽的脸庞上,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柔和光晕。她的眼下也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也未曾安眠。
“玉溪,”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清晰,“宫中流言之事,孤已知晓。此事…你不必再管。孤自有分寸。”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殿外侍立的宫人,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
夏玉溪心中一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她无法不担忧,那流言如同毒藤,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云泽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金断玉的森然寒意,语气冰冷如霜,不带一丝温度:“跳梁小丑,不足为惧。既然他们想玩火,孤便让他们知道,玩火者…必自fen!烧得连渣都不剩!”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担忧的脸上,那冰冷的杀意稍稍收敛,语气也缓和了几分,“你只需安心待在漱玉轩,照顾好自己。外面的事,有孤在。孤…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他刻意加重了“任何人”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夏玉溪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杀伐之气,知道他已经有了雷霆手段。她心中担忧更甚,如同巨石压顶,却也知道,此刻劝阻无用,只会让他分心。她只能上前一步,如同一个最寻常的妻子,为他整理了一下因起身而微皱的衣襟。她的动作轻柔而细致,指尖拂过他冰冷的蟒袍,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那是强压着痛苦与愤怒的伪装。
“殿下,”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如同最纯净的琉璃,映照着他的身影,“万事小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却带着千钧之力,“我信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信你。”
慕容云泽深深地看着她,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深沉的眷恋,有刻骨的守护,有不容动摇的决心,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为她而生的温柔。他忽然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动作带着一种珍视与不舍。然后,他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冰凉而郑重的吻。那吻,如同一个烙印,一个无声的誓言。
“等我回来。”他低声道,声音低沉而坚定。随即,他松开她,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晨雾弥漫的宫道尽头走去。玄色的身影很快被雾气吞没,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如同奔赴战场的决绝。
夏玉溪站在殿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晨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袂,带来一丝彻骨的凉意。她知道,一场更为猛烈的、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即将来临。而她能做的,便是守好这方寸之地,成为他疲惫归来时,唯一的、温暖的港湾。
她转身回到殿内,目光落在书案上那本摊开的《孙子兵法》上。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书页上那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她不能只做被保护的金丝雀。她要为他做些什么,哪怕微不足道,哪怕杯水车薪。锦书提供的线索——南边口音、袖口墨渍、静怡宫附近——如同散落的珠子,她需要将它们串联起来。
“锦书,”她沉声吩咐,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力量,“去打听一下,这几日都有哪些官员频繁出入惠妃娘**静怡宫,还有静嫔娘**住处。特别是那些品阶不高、却常有机会接近内廷的低阶官员和内侍。留意是否有操南方口音、或是在内务府、文渊阁等需要接触笔墨的地方当差的人。记住,要小心,要隐蔽,不要打草惊蛇。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耳朵听,但不要问,不要打听。明白吗?”
锦书看着小姐眼中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带着锋芒的光芒,心中一凛,随即重重点头,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是,小姐!奴婢明白!奴婢定会小心行事!”
深宫暗涌,惊涛骇浪已至。而她,夏玉溪,将不再是风暴中的旁观者。她要与他并肩,共同面对这血雨腥风,在这权力的漩涡中,杀出一条生路!哪怕前路荆棘密布,她也绝不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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