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学宫之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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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五年，夏。

云梦泽畔，学宫初开。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通往学宫的青石板路上，早已是人头攒动。

近千名来自五湖四海的寒门士子，正怀着一种混杂了忐忑、激动与敬畏的复杂心情，第一次踏入这座在过去两年里，早已传遍了整个大汉的、传说中的治学之地。

他们之中，有来自苦寒辽东的猎户之子，身上还穿着粗糙的兽皮，手中却紧紧攥着一卷早已翻烂的竹简；

有来自巴蜀深山的采药少年，双脚赤裸，面黄肌瘦，眼中却闪烁着对外界的好奇；

更有那来自关中平原的农家子弟，皮肤黝黑，双手布满了老茧。

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卑微的尘埃，却也是这个时代最不屈的种子。

当那座融合了东西方形制的宏伟学宫，真正冲破晨雾，出现在他们眼前时，所有的人，都被那前所未见的、充满了宏伟与和谐之美的景象，摄住了心神。

白色的罗马式穹顶与黑色的东方飞檐，在那云梦泽氤氲的水汽之中交相辉映，构成了一种庄严而又和谐的奇特美感。

“此……此地，莫非是仙人所居之所？”一个来自关西的贫寒少年，看着那高大的穹顶，喃喃自语，眼中满是震撼。

“莫要多言！”他身旁的一位年长士子低声喝止，但自己的眼神里，也同样充满了敬畏，“此乃云梦学宫，奉圣上之命而建，冠军侯亲掌，不得无礼。”

他们走过巨大的中央广场，按照指引，汇集到了开学典礼的会场。

这里没有繁琐的祭天仪式，没有冗长的官员致辞，更没有等级森严的座次安排。

只在广场的尽头，立着一座由整块巨大的汉白玉雕琢而成的高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高台之下，人山人海，近千名学子席地而坐，鸦雀无声。

他们的衣衫或许还带着补丁，面容或许还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但他们的眼睛，却无一例外，都亮得惊人。

像一颗颗即将要划破这沉沉黑夜的、璀璨的星星。

“咚——”

一声悠远而绵长的钟鸣，从学宫深处传来，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也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典礼，开始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个身影，缓缓走上了那座高台。

他便是这座学宫的创办者，亦是第一任山长——冠军侯，云易。

他身着一身素雅的青色深衣，未佩戴任何彰显身份的侯爵印绶，也未束冠，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将长发挽起，看起来像是一位即将要出门远游的普通学者。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充满了朝气与渴望的年轻脸庞，那原本还有些许骚动的广场，瞬间便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云易看着台下的学子们，没有说任何场面话，而是平静地问出了三个问题。

“你，是谁？”

“自何处来？”

“欲往何处去？”

台下，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被这三个突如其来问题，给问得是一脸茫然。

云易看着他们的反应，微微一笑。

“或有人答：我乃张三、李四，是父母之子，是大汉子民。我自南阳来，自辽东来。来此，为求安身之本领，为谋光耀门楣之功名。”

“此言，无错。”

“然，今日，我欲告之诸君者，乃另一番道理。”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庄严而又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你，是谁？”

“——你，是人！是立于天地之间，独立的、自主的、大写的人！汝身非我，谁使汝哉？你之身心，只属你自己！”

“自何处来？”

“——非自父母，非自君王，乃自那孕育了万物的、伟大的‘自然’与‘事理’之中而来！你们的魂魄之内，皆蕴**那与圣人一般无二的、神圣的智慧之火！你们生而为人，便有权去探求这世间的一切真知！”

“欲往何处去？”

“——你们，将往那需要你们用自己的智慧与双手，去亲自开拓的、更广阔的未知天地而去！”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早已被他这番闻所未闻的言论，震撼得目瞪口呆的年轻的脸，说出了这座学宫的学规。

“故，我云梦学宫，立学之本有三。”

“一曰：明辨。明辨是非，曲直，真伪。不从于权，不屈于势，只问事实，只求真理。”

“二曰：格物。穷尽万物之理，以求真知。上至星辰运转，下至草木荣枯，皆为我等探求之对象。”

“三曰：兼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无论儒、道、法、墨，无论汉学、西学，凡有益于世，有益于民者，皆为我学宫所纳，所学，所用！”

“诸君，今日入我学宫，当习之第一课，亦是最要之课，便是——”

“——认识自己！”

“去认识你自己那独一无二、不可替代之重。而后，再去识这真实的天地。去用你的双眼，去看；用你的双手，去试；用你的头脑，去思，去疑！”

“最终，去寻一条能让你自己，也让你身边之人，因你的存在，而能活得更好一些的道路。”

“——此，便是我云梦学宫的‘学宫之道’。”

“言尽于此。”

他对着台下，深深一揖。

整个广场，依旧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人，都还沉浸在那一番充满了震撼性的话语之中，无法自拔。

许久，许久，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了过来，颤抖着开始鼓掌！

随即，那雷鸣般的掌声，便如同最汹涌的潮水一般，淹没了整个广场！经久不息。

那些年轻的寒门士子们，或许还无法理解云易那番话语之中所蕴含的深刻哲理，但他们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

——那便是，“尊重”。

一种发自内心的、将他们这些一直以来都被视为“草芥”一般的寒门子弟，当成一个个平等的、独立的、大写的“人”来看待的、巨大的尊重！

仅此一点，便足以让他们为之献出自己的热血与生命！

与此同时，在人群的角落里，一个来自南阳郡西鄂县的清瘦少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地欢呼。

他只是死死地攥着自己那早已磨平了棱角的衣角，那双总是习惯性望向星空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亮得近乎于火焰的光芒。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格物……致知……原来，这，才是我辈该求之大道……”

而在广场的一角，挚恽与蔡伦这两位大师，看着高台之上那个闪闪发光的年轻身影，他们的眼中亦是充满了那种找到了“同道”的巨大的欣慰与激动。

“此子，真乃天人也。”

挚恽抚着自己的长须，由衷地感叹道，“老夫一生，所求者，不过是‘去伪存真’四字。今日方知，这世间最大的‘伪’，便是那加诸于人心之上的层层枷锁。他今日之言，便是要为这天下士子，斩断这第一道枷锁啊！”

“这个年轻人，与他所创办的这座学宫，注定了将会改变这个时代，也注定了将会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