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报恩寺？(1 / 1)

“咱们不是没见过，地方官和庙里穿一条裤子的事，难道还少了？”

说话这人唇薄面长，姓李，是宋子玉亲自从户部调来的心腹。他话锋冷利，一字一句，直指要害。

“你让衙门写？他们敢写？千佛寺三年前将后山庄园一半分出去，分给哪家豪族？是谁介绍的？地方府尹会告诉你吗？”

“再说了……”他轻声一哂，“很多佛寺的田契、名义上归庙，实则归族；供奉的钱，走的是佛门账，却进的是衙门后厨。你去查一查，看是不是你想的僧人自肥那么简单。”

那名提议上报的司员脸色微沉，想反驳，却一时语结。

宋子玉并未插话，只是静静看着二人。直到那李姓心腹语气一缓，他才抬手示意。

“李通说得对。”宋子玉缓声道，“各地衙门与佛门盘根交错，有的是香火情面，有的是利益互换。咱们若只靠他们报表，十有八九会被喂一口干净账。”

他顿了顿，指尖轻敲长桌，语气不高，却透着压得住场的笃定：“这一局，咱们得自己走马看花，自己去听人话、掀人被，别指望人家自动把自己底裤交出来。”

有人皱眉：“可真要这么做，咱们三教司人手本就紧，如何铺开？”

宋子玉不紧不慢道：“当然不靠咱们三教司亲自一个个跑。”

他语气一转，嘴角扬起一丝笑：“记得去年贡院那批未录之生员吧？不少寒门出身，才学不差，却因人脉、出身、背景进不了仕途，如今都在京中闲散、求职。”

“调他们下去，一来名义上是书吏，二来不动声色，三来，他们有动机。越是无靠的寒门子弟，越渴望表现。”

“再给他们一纸临时职名，教务勘查使，授三教司节印。他们去访庙、问俗、查人，地方府尹未必能挡。而他们查回来的内容，直接报三教司，绕开地方。”

这番话一出，厅中众人互望几眼，有人皱眉，也有人点头。

片刻后，那李姓心腹轻笑道：“高，的确是高。地方看似照旧，实际上已经埋进我们的人。”

“若寒士们查出实据，咱们三教司就能顺势发难；若查不出，至少也逼得地方官府自觉收敛。”

“而且……”他说着一挑眉，“真要出了乱子，责任也全在这些人身上，朝廷那边追责，我们还能撇得干净。”

李通这话刚落，左侧一名年纪稍轻的司员忍不住开口了，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和现实考量，“可大人，话说回来……话虽如此，咱们手里这些人，终归还是少。”

他站起身，语速放缓，但语意笃定：“大宋境内佛寺何止三千，道观两千，书院数百，若真要派人一一排查，哪怕十人查一庙，都不够使。”

“更何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就算真派下去了，地方再不拦，寺里也未必配合。佛门讲清规戒律，你一个寒门书吏登门查账？若人家连庙门都不让进，你是强闯？是查案，还是造案？”

厅中再次陷入沉默。

这番话，说得虽然不中听，但却不失现实。三教司，是一把刀没错，可你刀要落得下，刃才见血。若庙门连开都不开，这刀就是个摆设。

宋子玉坐在首位，双指轻轻敲着桌面，一声一声，节奏均匀，沉默不语。

众人不敢再言，唯恐打断他思绪。

他此刻眉头轻锁，面色沉静，那份属于统筹者的理性与冷静此刻展露无遗。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说得对。”

他没说是谁对，只是眼神缓缓扫过众人，语气不轻不重：“人手有限，任务浩繁，若一味求全，反倒事倍功半。”

“再者……”

他眸光一顿，落在那幅庙观分布图上，语气低沉如夜色：“即便有千人万人可调，也不能只靠查，我们需要的，是打开第一道门。”

他说到此处，忽而站起身来，走到桌前，目光定在地图中央一处。

那块位置，赫然标着三个字，大报恩。

他轻声道：“从这儿破。”

众人一怔。

“……大人是说，报恩寺？”

宋子玉点头，语气平静：“京中寺庙，论香火，它排第一；论地契、庄园、门人、学舍，它仍排第一；而最重要的是，它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

“若连它都查不动，其它地方寺庙只会更放肆。”

他缓缓转身，望向众人，语气不急，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诸位，各自散去，三日内，各拟一策，看有没有比教务勘查使更稳妥的法子。”

“但若三日后无更佳之法……”他目光落在大报恩寺的位置上，语气如风中一刀，锋利却不动声色：“那这第一刀，我来亲自试。”

当夜三更。

三教司左署，烛火渐熄，众人已散。唯有主司一人，仍伏案而坐。

他面前摊开着一叠厚厚的资料，大报恩寺近十年的出入账、香火册、僧籍簿、庄园租契……都只是公开部分，真正能查出东西的，还藏在那层层香火、经卷、教义、面子底下。

宋子玉轻轻合上卷宗，起身，披上外衣。

他没有再叫随从，独自一人，走出署门。

夜风袭来，裘衣拂动。

他抬头望着沉沉的夜色，心念一转。

若要破局，必须有人先走出第一步；若想走进去，就不能拿三教司的架子，而是要带着请教的态度。

宋子玉站在夜色中，望着远方灯火零星的南城方向，轻声自语，像是跟谁说，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翌日清晨，天未大亮，汴京雾霭沉沉，大报恩寺钟声尚未响彻，寺门前已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车上下来一人，青衣短袍，腰间未佩印绶，无随从、无排场，仅是一壶热茶和一张庙中熟人手书的拜帖。

他步行入寺，像个刚从城里来问佛求签的读书人。

但寺内接待的僧人，一见手书，脸色便肃然，赶紧低声招呼：“请随我来……主持已知您会来，已在禅房等候。”

宋子玉点头未语，双手合掌，步伐依旧从容。

大报恩寺，占地极广，是整个京城最富盛名的佛门重地。金砖玉瓦，重楼飞檐，白鹤长栖，晨风拂铃。可这一切的光鲜繁盛，在今日这位穿着朴素的年轻人眼中，只是厚厚人情世故下的一层浮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