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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总是胸有成竹，总是习惯性把自己还没有做到的事情说得轻而易举。
“轩娃子，听说你要进城？”王叔扛着锄头路过，黝黑的脸上皱纹里夹着泥土。
陈梓轩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递给王叔。
王叔是镇上的人，陈梓轩打算向他打听打听城里的事。
王叔接过烟，在鼻子下闻了闻，别在耳朵后面。
“城里啊，去城里好啊。我儿子在建筑工地，一天能挣四百多。”他说着伸出四根手指，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四百多。陈梓轩在心里算着，一个月就是一万多，一万多，这么多！
他觉得他们的村子就是两座深山之间的夹缝，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是家门前的石阶上的那把生锈的镰刀，刀刃与磨刀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麻雀。
而城市则在他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每一栋高楼都闪着金光。
鳞次栉比，金碧辉煌，纸醉金迷，繁华三千。
他一定要去那里。
赚钱，赚大钱，出人头地！
得知消息后，陈依依一哭二闹三上吊，弄得他心烦意乱。
他杀了一条狗，但是狗的尸体不见了，真可惜，他本来想用美味的狗肉为自己送行的。
陈依依跟疯了一样，陈飞飞有时候也来凑热闹。
“你不准走！”她叫嚣了无数次。
“我就要走。”陈梓轩硬邦邦的说，往灶膛里狠狠塞了一把柴火，火苗猛的窜起来，照亮了他倔强的下巴。
省城比陈梓轩想象中还要大。
高楼不似一颗颗饱满的宝石，反而像一把把利剑直插云霄，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街上的人流像潮水一样涌动，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他收到了来自各行各业的视线，他站在人行道路上，埋着头，红着脸，局促不安。
他以为他会一路顺风，实际上却连步子都迈不开。
他以为他会迅速结交朋友，与他们谈笑风生，打成一片，但是他也只能跟那些优越的眼神一触即分。
外来者的他跟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他攥着写有地址的纸条，在迷宫般的街道上转了整整一天。
天黑时，他终于找到王叔所说的那家劳务中介。
它门面很小，玻璃门上贴着“高薪招聘”的红字，已经褪色卷边。
“哟，小伙，找工作？”柜台后面的男人头抬了抬头，露出一截金灿灿的脖子，“建筑工，包吃住，一天四百八。”
“……建筑工？”完了，建筑工是什么？是工人吗？跟建筑有关吗？
“对呀，建筑工，来吗？”男人询问道。
“呃，我……”
“怎么了？不想干活吗？”男人接着问道，“嗯……你不想干活的话，也可以……”
“干活！我能干活！”陈梓轩急忙说，“我有力气，什么活都能干。”
“哦？”男人细细打量着他，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全身，“小伙，才来城市吗？”
“对了，我，我今天才来。”陈梓轩十分紧张。
男人开怀一笑：“欢迎你。”
陈梓轩受宠若惊，感动的说：“谢谢你。”
男人笑着，点了点桌子：“身份证押这，交三百中介费，明天带你去工地。”
陈梓轩以为自己听错了。
身份证他有，但是……交什么？交三百中介费？中介费是啥？
“喂，快放啊，”男人催促他，“身份证，有吗？”
“有，有的。”
“放这。”
“好的好的。”
“钱放这。”
“……”
男人瞪他：“怎么，没钱啊？”
“……”
还真的没有钱，陈梓轩离开家，一分钱都没有带。
那时母亲还塞了一把毛乎乎的纸币给他，他没有要，他说：“妈，我是去赚钱的，不是去花钱的。”
母亲说：“不要算了。”
结果现在没有钱还不能赚钱。
男人像是见到了外星生物：“小伙，就三百块，你没有啊？”
“没有。”
“两百有吗？”
“没有。”
“你有多少钱？”
“没有。”
“……”
男人抓了抓头皮，冷笑了一下：“行吧，也行，没事儿，那你的身份证就先押在我这里，中介费的事就今后再说吧。”
男人随手把身份证塞进抽屉，给了他一张收据，上面盖着模糊的红章。
“走了，跟我来，带你去宿舍。”
“宿舍？”
“就是你今后住的地方。”
当晚他睡在中介安排的“宿舍”——一间地下室，挤着二十多个和他一样的农民工。
臭味和霉味混在一起，熏得他头晕。但想到一天四百的工资，他咬咬牙，觉得这些都能忍受。
他要钱，他要钱，他要出人头地！
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他梦到了田埂上，看着自家那块巴掌大的地。麦子长得稀稀拉拉，好像了癞痢的头皮。
他梦到了像龙虾一样弯腰驼背的母亲，她一言不发的忙碌。
陈飞飞和其他男孩子一起追逐打闹，他玩的很开心，脸上洋溢着笑容。
不仅如此，他还喜欢上了学习，他变成了全村知识最渊博的人。
陈依依在山间采摘野花，如同一名仙子。她一天一天长大，越来越知书达理，越来越勤劳懂事。
啊，他们过的很好。那就好。
第二天天没亮，他们就被赶上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开了很久，最后停在一片荒芜的工地前。
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几个工棚和一堆建筑材料。
一地灰尘，尘土飞扬。
“你们今天的活是搬砖，一块砖一分钱。”一个戴着安全帽的男人说，唾沫星子喷在陈梓轩脸上。
一块砖一分钱？
等、等一下。
一分钱？一角钱等于十分钱，一元钱等于十角钱，也就是说，一元钱等于一百分钱！
他要搬一百块砖，才能赚到一元钱！
等等，他没有听错吧？这跟最开始说的不太一样吧？
“那个，不是说一天四百块吗？”陈梓轩问他。
“四百块，谁跟你说的，啊？谁跟你说的？”安全帽吼道，“乱说，胡说八道，四百块？一天四百块，我一天都没有四百块！”
陈梓轩愣在原地。
“别跟我花言巧语，在这里我说了算！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到没有！”他说，“爱干干，不爱干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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