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仇敌道侣(1 / 1)

“这里是……哪？”

天色昏黑到了极点，浓郁的死寂布满山林，周遭鸟兽虫鸣饥皆无，两侧熟悉的屋瓦砖墙静静伫立，空旷无人，仿佛现在是一个不是时候的时候。

少女静静伫立，略有迷茫地环顾四周，凝望着巍峨沉寂的大殿，她推门而入，眺望见其中灯火长明，似乎确认了此时身在何处。

“我…回来了？”

只是…她刚刚不是在……京城一带，不是刚刚才了结了那仇人的性命么……

怎一眨眼，便又回到了教中。

周遭死人般沉默着，少女矗立原地，凝视着门外过于浓密的黑暗，昏黑一层迭着一层，不见止尽，像是墨色在纸上一遍遍堆积。

她想，佛教中所谓的无明世界不过如此了。

只是与母妃常谈的佛法不同的是，神教所说的无明世界，是的的确确的世界，人的魂魄陷于其中，迷茫、无知，渐渐失掉自己，落入怨念魔主的囚笼中永世无法自拔，少女被浮动的思绪拨动了心弦，灯火映照下，母妃仿佛还柔和地**她的脑袋，佛法的无明不一样，无明是人心底的东西，是在那一瞬间所执迷不悟的贪嗔痴，抑或是天生的不觉，不知法的存在。

那时她还小，听不懂，只是觉得那些很高深，有的小孩总喜欢学些高深的东西，也好得大人的夸赞、同龄孩童的敬仰，灯光照出了她的眼眸，竟照出些许难言的落寞，她早已用神教的教理代替掉了许多佛法的东西，就跟她这天耳通成了清净圣女一样。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少女抬起手，无声凝望，仿佛上面沾着血，淋漓得叫人快意舒畅。

可看着看着，少女的眉头微蹙。

手是她的手不错，只是…未免太过稚嫩了些。

她初初上高粱山习武时握剑的老茧…哪里去了？

少女恍然间略有回神，再一望四周，喃喃道：“教里…怎么没人？”

高粱山是明暗神教之总坛，无论何年何月，皆是人声鼎沸，入教的信众们烧香祈福，上下山的弟子们来来往往，若抛开江湖上魔教之名不谈，这里与那些道门仙山、佛门圣地如出一辙。

只是今日…怎会如此冷清？

与其说是冷清，莫不如说是死寂。

身处这般境地，理应胆战心惊，殷听雪却并无这般心绪，她不久前才了却一位此生大敌，心一时空空荡荡，大仇得报的**的确有，但在一剑取命的几息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每个人都有这般的经历，历经千难万险，你终于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最后却是一阵空虚。

而所幸的是，空虚来得快去得也会很快。

殷听雪敛起眸子，意识到自己要重新审视当下的处境，她正欲起步四处寻些线索，却遥遥听见些许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山门下风浪被搅动。

她凝住心神，远处的窸窸窣窣声渐渐清晰起来，变成了人声。

声音穿过黑暗，从高粱山下传了过来，殷听雪马上便携起殿内陈设的一把剑，纵身跃上房梁，躲在暗处，她由内而外揭开一片砖瓦，朝山门外看去，她躲着，长明灯的焰光飘舞，照不到她。

……………

“师尊，她这是…怎么了？”

殷听雪在庐中仰面朝天，维持着打坐的姿仪，双目阖拢，如老僧入定，只是少女的脸颊委实太过稚嫩，没法给人多少禅意。

陆英伫立一旁，虽知殷听雪是在行某种仪轨，可仍不住一问，她的语气并无多少情绪，比起担心，更多却是弟子的不解与好奇。

如今的陆英早已真真正正地无形无相亦无我，从来少有多余的情绪流露，陈易每每见到，都总觉得像当年的周依棠，为此痛心疾首，周依棠却很是满意。

“不必打扰她。”周依棠道。

陆英微微颔首，凝望着殷听雪的面容，周遭天地灵气与之隐隐共振，

自窍穴之中贯通各处，让人觉得她魂魄已然远游千里，可再卜卦，又分明尚在原地，一时让人想起庄周梦蝶。

少女周身气息缥缈不定，仿佛与某个遥远时空产生了玄妙的共鸣，连带着跃动的炉火都随之明灭不定，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厉康在一旁凝望殷听雪，对其天耳通的身份啧啧称奇。

天耳通，佛道六神通之一，千百年都难得一见，可听十方六界音，辨众生心念声。

正因如此，若要为天耳通铸一柄相衬的剑，寻常所谓上好的仙剑，不过是死物，终究是糟蹋了这天赋异禀。人与剑必不能真正心意相通，宛若隔靴搔痒。

最好的法子，便是追本溯源，以其前世因果为引，窥其心魂最深处的印记，为之铸剑，凝其前世未竟之念、刻骨之情，方能铸成一柄独属于她、能与她神魂共鸣的剑。

厉康再凝神细看，只见殷听雪天灵盖上萦绕的气并非寻常修炼者的清灵之气，反而幽幽盘旋，状若烟云，其中竟似有模糊的景象沉浮不定，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时空错乱之感。

她不禁心生疑惑，眉头紧锁：这姑娘梦游前世，究竟梦游到了何处？那气息中的景象，为何透着如此浓重的……死寂魔氛？

周依棠适时出声，语调平稳却不容置疑，打断了厉康的沉思：“厉师傅，准备准备吧。”

厉康猛地回过神来，压下心头那丝不安，点了点头。

也是，剑甲周依棠在此，自有分寸和把握，何须自己过多忧虑。当务之急，是准备好铸剑所需的一应灵材与法阵。

…………

陈易拘着东宫若疏，一路在山路间飞跃。

掠过周遭古木参天，幽谷深涧，高粱山的景象愈来愈近了。

许是对魔教发自内心的忌惮，陈易总不愿在高粱山上多待，哪怕之前安置众女也要将她们暂时安置在高粱山上，陈易也不曾在那里留宿，很快便将三女一一接回，其中自然也包括东宫若疏的躯体。

其实路上陈易有想过，要不便借着无明世界的心想事成，让东宫若疏回归躯壳。

可再一作想，还是罢了，变作鬼的东宫若疏都这般让人头疼，这时候让她变回人那还得了？

再与这烦人的东宫姑娘一比，陈易又念起了殷听雪的好起来。

还是他家小狐狸好，最懂得如何体贴人心，哪怕经常有自己的小心思，想拿捏自己，可到底还是小狐狸好。

小殷虽口口声声说只甘心当个二夫人，只要她第二喜欢，可陈易不时想，她是不是太精了点，自己容易喜新厌旧，第一喜欢的女子说不准时时在变，而第二喜欢的是她永远不变，也让人永远挂念。

不知这是不是无心之举，哪怕是，也真是精明的小狐狸，既惹人怜，又叫人心疼。

陈易不喜欢这种心疼的感觉。

既然如此，再见到她，

就好好欺负她了一通好了。

念头一起，心绪宽了不少，陈易如望梅止渴一般，心底有了不少宽慰。

一路循路上山，终是来到了山门广场，高粱山上的景象一如既往地空空荡荡，而笼罩在无明世界之中，更显得诡异得异乎寻常。

“公孙官在哪？”

陈易不由喃喃，只身长入大殿之中，迎面所见，唯有满墙长明的灯火，这一回，连那一袭白袍神神叨叨的神教教主，也不见了踪影。

正凝神细思间，忽听些许细微地颤动，像是衣袍无意间摆动拂过。

梁上有人？

陈易单手击起一盏灯火，猛一回身，火星飞溅间，一道娇小的身影如从黑暗中浮出水面，陈易眉头紧蹙，一时疑惑不定，紧接着，他便看到一张同样错愕的脸。

她的脸庞在灯火中明灭不定。

陈易倏然一定，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惊愕得不能自已。

下一刹那，他猛地意识到什么，

心想事成…

我把殷听雪给……想过来了？

身处无明世界之中，心想事成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能把千里之外的殷听雪给想过来，陈易愕然呆滞之余，心情繁复得不能自己，虽然此地凶险，可看见那张熟悉乖巧的小脸，他还是不住心底一柔。

“小狐……”

话音未落。

昏暗中闪过一丝火光，一剑自昏黑中激射而出，直扑陈易的面门而来。

陈易错愕万分，这毫无防备的一瞬间，只直直看着眼前的少女愈来愈近，想把最后未吐的一字吐出，

却见她仍旧稍显稚嫩的眸中流露着，冷冽的……

杀意。

……………

那是她的仇敌。

那是他的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