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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杨仪车内听见薛放声音,心潮如涌。
在茶楼出来的时候她惊鸿一瞥,本是看见他带人离开,呼之不及,只当错过。
不过既然见他无恙,倒也罢了。
如今听见薛放拦路,还以为是到底自有天意,又“巧遇”了。
她本正听着他跟杨登说话,直到那声“仪姐姐”,突然叫她无法按捺。
这才掀开半边车帘,为的是让他避雨,也是为叫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叫他只管放心。
哪里想到薛放的意思不仅于此。
在薛放把那车夫拉下,自己跳上来之时,杨仪还不知发生何事。
直到杨登询问,薛放说什么“急症的病人”,杨仪才知道他想干什么。
当下忙挪到车厢边上:“旅帅……”
一声还没叫完,薛放一抖缰绳,挥鞭,鞭子当空甩起漂亮的鞭花,发出清脆响声。
那马儿生恐给他打到,即刻迈步四蹄往前奔去。
杨仪被这么猛然一颠,整个人向后晃去,几乎扑滚在车内。
等爬起来后,马车早离开原地十数丈了。
这时侯一阵急雨降落,哗啦啦,原本热闹的街上顿时人影寥寥。
杨仪重又挪至车厢门口,把住车门:“旅帅!”猛地见他身上已经都湿了,那底下要说的话是什么,居然都忘了。
薛放于雨中回头,整张脸被雨水绞洗的水淋淋,乌黑剑眉,星亮的眼,越发英武鲜明。
他随手抹了抹肆意的雨水:“你把门掩上,小心淋湿了。”
杨仪呆看着他,忽然想起来,赶忙又翻滚回车厢,果真从小桌底下找到一把雨伞。
她爬到车厢门口急忙撑开,谁知马车跑的快,加上风吹雨,这一掀几乎把她掀飞了。
薛放瞥见,惊心动魄,忙张手往后一挡,一边攥住她的手臂:“闹什么?你瞧你……”
那风鼓着伞,把她两只大袖也都吹的飞扬,锦缎的裙摆斜斜掀起,整个人像是风中飘飘摇摇的一支芰荷。
杨仪惊魂未定,急着把伞向他头上靠,薛放看她一眼:“你啊……”终于没说什么,只放慢了马速,把伞接过去:“快回去。”
杨仪见他乖乖撑了伞,这才忙又退了回去,才发现自己半边脸已经都被雨水打湿,衣衫裙摆也都被淋湿了一层,幸而没很透进去。
她找出一块手帕擦脸,突然想起一事,忙看向帕子上,却见并无胭脂的痕迹,这才放心。
这还是因为有小甘在,早上伺候她洗漱后,梳头描妆,一应具全,若是杨仪自己是懒怠干这些的。
幸而小甘知道杨仪的喜好,便只淡淡描眉,只在唇上略微点了一点儿胭脂,脸上轻敷了薄薄的粉。
杨仪天生肤白过甚,敷不敷粉倒是其次,只在小甘看来,再于两颊上点胭脂,那气色必定更加,自然也更好看,可杨仪因为记得上次给薛放擦脸擦下了胭脂,被他“取笑”,她觉着难堪,便坚持不肯。
如今被雨淋湿了,触动杨仪的心事,她想反正一边的妆都花了,索性也不用再描补,一股脑把另一边的眉黛跟唇上的胭脂都擦了去。
反正当初在羁縻州她蓬头素面不修边幅的样子,薛放也都知道,何必再叫他说什么“就知道你的气色不会这么好”的话呢。
这场雨来的急,去的也快,一刻多钟,雨稀稀拉拉,总算比先前小了些。
薛放拐了几拐,他好像对于路也不是很熟,马车几次停顿。
趁着这机会杨仪掀开帘子往外看,却吃了一惊。
外头的屋子鳞次栉比,却鲜少高楼,民房低矮,透着简陋,有点像是出了城在城郊。
杨仪打量了会儿,明白了,这大概是到了西外城。
京城虽繁华,但也分不同区域,大体分为“内城”跟“外城”。
王公大臣们的住处多在皇宫附近,叫做内城,不管是杨家还是薛家,俞家,赵家乃至于夏家等,都算是朝中有官职有点地位权势的,他们都在内城区。
至于外城,便多是平民百姓所住,气派自然不如内城,甚至越是往外,越见贫寒。
她十分惊奇。原本薛放说有什么急症的病人,她只是半信半疑,毕竟谁知道他是不是心血来潮又要胡闹,故而弄个借口,如今见竟到了这种地方,难不成真的有病人。
可是薛放所认识的住在这里的,又是谁呢?
只听薛放喃喃了几句,好像在骂,杨仪隔着车厢门问:“怎么了?”
“没事,”薛放扬声,又道:“多少年没来了,忘了路。不碍事,我觉着就在这左右了。”
听了这句杨仪知道,他真的是要带自己去哪个地方,看诊的事怕十有**。
此刻,有两个百姓披着蓑衣经过,突然看见一辆马车,便站在路边躲避,薛放勒住马儿:“劳驾问一声,昔日北边屯田付老都尉是不是住在这左近?”
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叫道:“你是不是说那个醉鬼老付?”
薛放脸色一变:“什么?”
那人吓得退后一步,忙解释:“我们这里不晓得什么老都尉小都尉的,只有一个整天喝的烂醉的醉鬼,年纪很大了,因为他姓付,大家都叫他醉鬼老付。”
另一个道:“听说他以前确实是在军中的……不过没人知道到底如何。”
薛放吁了口气:“那他住在哪里?”
两个人不约而同往左边路上指了指。薛放道:“多谢。”
正要挥鞭,又回头看他们道:“以后不许这么称呼!付逍是有军功在身的,容不得人折辱!”
两人目瞪口呆,望着薛放不容分说的脸色,忙啊啊地答应:“知道了!”
薛放策马往前,不多时看到了一处门首,他笑道:“总算找到了,就是这儿。”
停车,双足落地,顿时底下的水蔓上来,把他的靴子浸透。
薛放吃惊地低头看了眼,原来此处水道低,方才那一阵急雨聚集的水流正从门前过,他回头看车上,正杨仪推开车门:“到了吗?”
薛放本来要接她下车,如今看这个样子,难道要让她淌水进去?忙道:“你先别动,我去叫门看看人在不在。”
踩着水靠前,见门槛的两块石头都松动了,斜斜地伸在那里,不小心过来只怕会被绊倒。
而面前的门扇,比他记忆之中更加破烂了不少,大概是经过风吹雨淋,原本的木色早褪了,只透出一丝白骨似的森然白。
门板上头大概贴过春联之类,可惜一看就不是今年才贴的,残存的纸都从喜庆的红变成瘆人的白。
薛放眉头紧锁,竟有点不祥之感,他抬手拍门:“付伯伯!”
谁知一拍,那门竟然应声开了。
薛放回头对杨仪道:“别动,我去看看。”
他一个箭步进了门内,只见院子里也是泥泞的很,只中间稀稀拉拉垫着几块,薛放踩着那石头,深一脚浅一脚到了屋门口,却见屋门半掩,才一推,一股浓烈酒气冲了出来。
他抬头,却见屋子正中一个八仙桌,两张破椅子,桌上放着几个杯盘,地上却趴着个人!
“付伯伯!”薛放大叫了声,忙冲过去将那人扶起,却见他嘴角血迹斑斑,双眼紧闭,薛放忙试他鼻息,还好一息尚存。
他定了定神,赶忙先丢开付逍,转身出门去找杨仪。
不料正要往外,就见院门口处杨仪提着裙子正跳上来,薛放一惊:“等等!”踩着水冲过去,低头一看,果然她的鞋子跟裤管都湿透了!
“叫你等着!”薛放微恼,“怎么不听?”
杨仪道:“我……没事,不过湿了而已,里头怎么样了?我好像听见你的声气不对。”
薛放反应过来,刚要拉着她向内,忽然间满园泥水横流,他看看杨仪,目光相对的瞬间,薛放俯身,竟将杨仪打横抱起。
>杨仪没想到如此:“旅帅,我自己能走!”
薛放咕哝了声,把她往怀中一凑,迈步向前去。
他原本还想踩着石头,谁知不知是脚滑还是情急,亦或者别的原因,几乎踩空,随着往前一个踉跄。
杨仪吓了一跳,感觉自己要被扔出去似的,想也不想,忙伸手勾住他的脖颈。
薛放当然不可能将她扔出去,倾身的瞬间抱的更紧了,却感觉杨仪主动靠过来环住了他,一刹那,她颈间怀中的香气将他萦绕在内,那一抹白腻的脖颈几乎就在他的眼底,好像他再往前一凑就能……
“小心。”杨仪惊魂未定,嘱咐。
薛放定神:“哦……没、没事……”结结巴巴,脸上却无端地开始发热。
幸而还记得里头还有个病人,薛放三两步进内:“你快看看是怎么样?”
杨仪下地,忙上前给付逍诊看,见他脸色浮红,有点像是被水泡过那种不太正常的红里泛白,不用靠近便闻到浓烈酒气。
她听了会儿脉,便先用银针刺他人中,神庭,印堂等穴道,才吩咐薛放把人抱到里间炕上。
薛放照做,进了里屋,越发见家徒四壁,炕上只一床旧被褥,边角磨破,都透出棉絮来了。
他本想找块帕子给付逍把脸上的血渍擦擦,却只看见一块像是抹布的东西,偏偏自己这两天着急,竟没带手帕。
杨仪把自己的帕子拿给他:“用这个。”
薛放刚要接,忽然又推回去,自己撕了袍子一角,他的衣裳是湿了的,正合用。
一边给付逍擦血,一边问:“他怎么了?”
杨仪轻声:“他的血中带痰,六脉急数,应是有咳喘之症,他是常这样喝酒?”
薛放苦笑:“刚才路上遇见的那两个人说的你也听见了,若非如此,怎么会给人叫成醉鬼。”
杨仪道:“已经到了吐血的地步,又是那样脉象,只怕是酒毒已经……”她本来说的是实话,可话到嘴边望着薛放担忧的神色,忙止住:“详细怎样我还得再想想。”
此刻,付逍的手抖了抖,忽然闪电般袭向薛放。
电光火石间,薛放抬臂一格,反手擒拿,将付逍的手生生摁了回去:“付伯伯!”
付逍睁开眼睛,他的双眼已有些浊色,但在睁眼的一瞬间仍极锐利。
他盯着薛放看了半晌:“小十七?”
薛放笑道:“付伯伯,你还认得我。”
付逍的目光在他面上转来转去,蓦地要起身,却又俯身喘嗖起来,喉头格格作响,胸中也隆隆有声。
杨仪心头一沉。
付逍咳了好一阵才停了,抬头看向薛放,他擦擦嘴,哑声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薛放道:“我先前在照县……”
付逍听见这个,原本就浊的目光更暗淡了,他却一笑:“萧太康,这厮竟死了,我还以为我怎么也会走到他前头,还指望他给我烧香供饭,这个没出息的怂货!反倒让我破费!”
薛放道:“付伯伯……”他顿了顿,面上几分难过之色:“我看到你叫人送去的银纸了。他们说你这两年身体也不好,之前吃了药也不顶用,我今日……”
他看向杨仪:“我请了高明的大夫来给你看看。”
杨仪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听着,此刻才知道,原来付逍也是军中的人,跟萧太康还认得,多半关系不错,听他的语气还有年纪,应该比萧太康资历要高,所以他毫不在乎地痛骂萧太康,薛放竟没生气。
听见薛放说“高明的大夫”,付逍冷笑:“别给我提大夫,先后换了两三个,哪一个管用,还不如我痛快喝点儿自在……”
说着他满不在乎地看向杨仪,突然他愣住:“我……我是不是还没醒酒,怎么这屋里有个观音娘娘。”
薛放双眼微睁,忍笑:“付伯伯,她叫杨仪,是个好大夫,你放心,有她在你断然无事。”
杨仪抬眸看他。
“大夫?杨……杨仪?”付逍喃喃,把杨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却发现她脸上无妆鬓发微湿,裙摆上也带着雨水,付逍叫道:“你小子……跟我面前弄什么鬼?”
薛放诧异:“付伯伯说什么弄鬼?”
付逍瞪向他:“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从哪里拐了人家的女孩儿,被人发现了追着打,才藏到我这里的?哈,小十七你果然是长大了!”
薛放大为意外,重重一咳:“付伯伯,别这样老没正经。人家是给你看病的,刚才若不是给你针灸过,你还醒不来呢。”
付逍愣住,抬手摸摸鼻子:“哦,怪不得刚才觉着有人戳我的鼻子眼,凉凉的……原来是针灸吗?”
他自言自语过后,又打量杨仪,却见她生得很是秀美单弱,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薛十七郎从哪里抢来的无辜少女。
“你真的是大夫?”付逍十分疑惑。
“不敢当,只是略会几个方子而已,”杨仪微微欠身,问道:“不知付都尉之前都服了什么药?”
付逍听见“付都尉”三个字,脸色冷了几分:“什么都尉不都尉,这里没有那些,只有一个没用的烂醉鬼,我也不用人看……你要是小十七的相好呢,你就只管留下,你要是什么大夫,你就立刻走,一听见‘大夫’两个字,我犯恶心。”
薛放听见“相好”两个字,鬼使神差地看了杨仪一眼。
却见杨仪抬手抚脸,似乎也有点不自在。
他的心无端狂跳了两下,忙将目光转开:“付逍,你别仍是这样死犟牛脾气!你以为谁都能把她请来的?我告诉你,她才把御史赵家那个小狗崽子的病治好了……这件事你总该听说过吧?”
付逍瞥他一眼,重新倒下:“我没听说过,也不知道御史赵家,只知道你小子是开了窍了,见了个美貌的女娘就迷了眼,不管怎样就把人吹上天……”
他又抬头特意看了杨仪一眼:“模样确实不错,就是身子骨太弱了,只怕不禁折……”
薛放忙捂住付逍的嘴,他转头看杨仪:“你先出去会儿。”
杨仪转身。
付逍被捂住口鼻,有点喘不过气来,薛放低头:“付伯伯,你要再这么胡说八道,我也恼了。”
他松开手,付逍咳了两声:“臭小子,你恼什么?我看你不是来给我看病的,倒是来弄死我的。我还没恼呢。”
这付逍年纪比萧太康跟扈远侯都大,头发都半白了,加上他在军中的资历很高,是个值得尊重的老前辈。
所以薛放心中敬畏,便不敢如何,谁知他竟这样混不吝,丝毫德高望重的气质都没有。
多半是那些酒害人。当初付逍在军中的时候就嗜酒如命,后来退了,以为这毛病会改改,没想到变本加厉了。
薛放想到路上那两个行人轻视的口吻:“我问你,只这一次机会,你到底看不看?”
付逍瞥他:“不看。”
薛放道:“真的不看?”
付逍啧了声,重新卧倒翻了个身:“说不看就不看。”
薛放拧眉道:“付逍,你看看你成什么样了?你还说萧师父……你难道比他强?你简直没资格那么说他!”
付逍沉默了会儿,笑道:“我是没资格,只是比那短命鬼活的长些罢了,哼……萧太康倒是四角俱全无病无灾的,又怎么样?我就骂他了,有本事你叫他蹦出来回骂。”
他说着翻身坐起:“你也走!白眼狼的小崽子,你去了照县反把你师父害死,现在又跑到这里做什么?是不是也要害死我!咳咳……竟还敢对我如此无礼,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看看吧!滚!”
他说着,抓起那个油腻腻的荞麦枕头向着薛放扔了过来。
薛放抬臂一挡,枕头便落在地上。
付逍可以骂他,可以说别的,但不能说他害死了萧太康。
可是在照县,萧太康逼他对战叫他结案的时候,薛放确实没有如萧太康所愿妥协。
薛放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但他也没料到真相是那样,而萧太康偏偏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跟他诀别。
所以付逍这句话虽然诛心,对于薛放来说却好像、也没什么可辩驳的。
十七郎攥紧双拳:“好,好!你就……”他咬牙咽下那句狠话,只道:“看谁还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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