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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厅内。

被薛放点了哑穴的萧太康听到这里,眼神一变,挣扎起身。

薛放摁住萧太康的肩头,指着他,没说话。

望着薛十七郎慑人的眸子,萧太康攥紧双拳,安静下来。

那边,小闫主簿话音刚落,王参军先惊了惊:“你说什么?”

闫一安皱眉,自知失言。

“你没有什么?你没有**还是他没有**?”谁知陈献见他似有退缩之意,即刻火上浇油:“他又要挟你什么?你又不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那么容易被要挟?”

“陈十九!”闫主簿大吼,若不是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此刻怕要冲过去。

杨仪先前正扶住额头,假装自己没听见这两句话,被闫主簿一嗓子震得颤了颤。

王参军左右看看:“闫主簿休要咆哮,你且细细说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若是不开口吧,就也罢了。一旦开了口,就如同长堤被凿破,又有什么再可隐瞒的,何况也瞒不住。

闫一安深深吸气,他扭头看向杨仪。

“我能,你知道我能。”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

杨仪正被他突如其来的那一吼震得有点发晕,听了这句,几乎没反应过来。

陈献倒是极懂。

见杨仪没出声,陈十九郎慢悠悠地:“他怎么知道你能?他是试过还是见过?”

杨仪总算回过味来,听了这句,恨不得暴打陈献。

闫一安冷笑:“他自然见过。”

陈献双眸微睁,略惊讶,双眼滴溜溜地看向杨仪。

杨仪冷冷地瞅了他一会儿,将头转开。

王参军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忙道:“闫主簿,言归正传,莫要说些别的。”

闫一安却仍是盯着杨仪道:“你告诉他,我能不能。”

刚才是王参军觉着自己不该出现在这个位置,现在杨仪也有同感了。

仿佛只有陈十九才最合适留在原地。

因为他很乐在其中。

但杨仪无可奈何,这毕竟是她自己选的。

杨仪吁了口气:“我知道,你确实能。”

得了这句话,闫一安的面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他看向陈献,似乎在提醒陈献,叫他好好听听。

陈十九郎有点意外:“从之,你刚才不是说他什么肾阳什么肝气……不举吗?”

杨仪并不回答,只望着小闫主簿道:“照县这里第一个出事的,是那个被马车撞死的男子,你……莫非是从那时候发现你有这个癖好的?”

闫一安显然更愿意跟杨仪说话,因为杨仪最“懂”他。

她一开口就说到了他的症结。

“不是。”闫一安否认:“在那之前,我出入过几次验房,看过沈暂处理尸首,我第一次看见那些尸首躺在那里,就……”

他咽了口唾沫,手悄悄地攥紧,好像在竭力克制什么。

陈献在旁边坐着,自然察觉小闫主簿这些异常,也发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一惊,看了眼杨仪,想起之前杨仪跟他说起,——他们在查看沈仵作尸首的时候,本以为闫一安是害怕,但杨仪却说他是“兴奋”。

此时,陈十九郎总算有点明白这兴奋是何意。

杨仪先看了眼王参军,见他呆若木鸡。

她只得继续问:“当时你可做了什么?”

“没有,”闫一安回答,“我以为自己疯了,被自己吓到,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再去验房。但是……”

但是在那之后,许多个夜晚,他都能梦见那具尸首,起初他就如同沈仵作一样,在那尸首上**,查看,可很快动作就变了味。

他竟然开始跟那些尸首缠绵,亲昵,颠鸾倒凤,无所不用其极。

而在那些梦境之后,他惊讶地发现了自己居然……

有了阳起之势。

杨仪说他“不举”,她的话准,但又不准。

在见到那具死尸之前,闫一安从少年到青年,一直都有个毛病,那就是无法阳起,俗称的阳/痿,“不举”。

直到梦见那尸首,他总算有了变化。

对他而言,就仿佛无限晦暗之中,出现了另一种可能。

他开始偷偷摸摸地往沈仵作的验房去,有那么一两次,沈仵作不在,他独自面对那些尸首,在亲手碰到尸首的瞬间,几乎立刻就有了反应。

那种感觉太过新奇刺激,就如同上了瘾一般。

闫一安其实也曾自控过。

那段时间,他想过去青楼,甚至谋划过多次。

但一想想要在那些见惯风尘的女子跟前袒露自己的、或者再招致那些人的百般羞辱嘲笑……他就更加萎缩了,连一点想头都没有。

他忍了许久,直到被马车撞死的那男子被送了来。

沈暂检查过死因无碍,其家人自领了回去。

殊不知在那之前,闫一安也碰过那尸首。

平心而论,死者的相貌不算英俊,但闫一安便为之深深着迷,他无法自控,终于在死者家属将其下葬之时,把尸首偷走。

他果然如愿以偿了,抱着那冰凉而僵硬的尸首,闻着那淡淡的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臭恶气息,他竟有了生平最难以想象的快活。

闫一安说完。

厅内陷入罕见的寂静。

连唯恐天下不乱的陈献都皱眉噤声。

小闫主簿异于常人的癖好,显然也是陈十九郎所不能接受的。

还是杨仪先开了口。

“那……为什么要把尸首再送回去?还换了衣裳?”

闫一安歪了歪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闫一安想了想,竟一笑:“我心里有个念想,总觉着他们没有死,自然不该穿那些死人的衣裳……我给他们换了家常的衣物,把他们送回去,也许……”

他的眼睛竟亮了一下,看向杨仪道:“也许他们会活过来。”

杨仪虽不愿承认,但是她知道,这一刻说出这句匪夷所思的话的闫一安,是真心的这样以为。

“活过来?”陈献终于又出声,他讥诮而满面嫌恶地:“怎么活?难道是因为死后又被你奸了,气的活过来?那你还真得庆幸他们没有活过来,不然就该去第一个找你了。”

闫一安淡淡地:“找我又如何?你当我害怕么?”

陈献道:“你当然不怕,你如果怕,就不会跟死人干这些龌龊之极的事了。”

杨仪生恐陈十九郎的话会激怒小闫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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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闫一安不为所动:“死又如何,活又如何,谁说死了不如活着的好,也许你试过就知道。”

陈献的大眼睛鼓了鼓。

王参军一连串的咳嗽,就仿佛感染了杨仪的体弱。

“罢了罢了,”然后他道:“闫一安,鸡鸣十里庄的尸首又是如何?”

闫主簿沉默半晌,道:“巡检司这里出了事后,我不想再干了。可那天……听说十里庄死的是个十几岁的,我……”

就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那里呼唤着他,不可抗拒,逼得他抛下所有的顾虑跟忌讳,去后桥的时候找了个借口离开。

那尸首确实不好看,已经丑恶到无法形容,但在闫主簿眼里,却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无上奇异的美妙,甚至比他之前试过的所有都令人无法抗拒。

失控之下,几乎把那本就腐坏的阳锋给完全的毁损。

却也因为如此而留下了痕迹,让杨仪发现了。

陈献略一想那副情形,惨不忍思。

平心而论,小闫主簿生得颇为斯文白净,看着一点儿都不像是个那么**无极的人,可偏偏竟干出这些。可见真的人不可貌相。

直到此刻,陈献也明白了刚才闫一安所问杨仪的那句“你知道我能”。

原来是这个意思。

小闫主簿平时面对正常之人确实“不能”,他所说的“能”,便是在尸首面前。

而负责验尸的杨仪,自然知道他确实是“能”的,毕竟那尸首上还有他留下的精痕。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杨仪看向王参军,王参军从这种种匪夷所思里挣扎出来,总算想到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先前,萧旅帅诈死要引飞尸案幕后黑手,你为何竟要害死萧旅帅!”说起这个来,王参军才总算回魂一样,厉声道:“谁不知道,萧旅帅对你最好。你竟要那么残忍的将他杀害!还有那个孙五,你到底是怎么唆使他做你的帮凶的?”

“孙五,不过是个蠢人,”小闫主簿道:“我负责处置他打伤王员外的案子,发现他藏身之处,劝他出首,那样的话萧旅帅一定会从轻发落,谁知他不知听了谁的邪,一心觉着衙门勾结王员外要害他,甚至对我大打出手……后来,萧旅帅要诈死引那凶手出来,我就……”

闫一安对孙五说,萧太康确实是跟王员外勾结,不仅要谋害孙五,而且还要对他家里人不利。

如今有个大好的机会在眼前,萧太康诈死,只要把他的棺材烧掉,除去萧太康,王家就没了靠山,孙家自然可以无事,剩下的其他事情就由他来周旋就行了,管保无碍。

孙五本有些犹豫,可闫一安说他是“替天行道”,又保证会无事。他是个莽汉,觉着自己被欺压到有家不能回都是萧太康跟王家的错,他们逼他走投无路,他自然也不用留情,如今闫一安肯给自己出主意,又肯帮他,索性就做他**。

王参军听得大动肝火:“你这丧心病狂狼子野心之人,萧旅帅跟你有什么仇,你要如此不择手段地对他?”

闫一安的唇角动了动:“谁说非得有仇?他一心要捉飞尸案的凶手,那不就是我吗?他既然自己进了棺材,我就送他一程,如此而已。”

王参军大怒,用力一拍桌子:“你!你这混账畜生般的人!”

杨仪看着闫一安,沉默。

此时她心中想的,则是前世那场大火之后,飞尸案自此消失。

按照闫一安方才的讲述,这十多年来他也曾苦苦压抑,但却终究失控,那么前世的话……在巡检司失火,萧太康死在火场之后,闫一安真的是顺利逃脱、然后从此改了那种癖好了?

还是说……有别的可能。

杨仪望着闫一安:“你既然想送萧旅帅一程,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动手,反而叫孙五去下手?”

闫一安看向她:“因为我知道有人埋伏,我怕被发现。”

“那天晚上孙五引火的时候,你在哪里?”

闫一安目光闪烁,竟没回答。

王参军跟陈献却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问题,横竖小闫主簿要害萧太康已经板上钉钉,这个问题自然无关紧要了。

陈献道:“那沈仵作上吊**的事怎么说,他到底发现你什么把柄了。”

小闫主簿道:“他怀疑那被烧死的尸首是孙五,而且他发现了我碰那些尸首。”说着,他露出一丝不屑笑意:“他以此要挟我,让我屈从他,哼……”

陈献吐了口气:“那他果然是**?你又是怎么办到的。”

闫一安道:“我告诉他,他要是敢说出来,他一家子都得死,他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自我了断,不然先杀了他的儿子。他还不敢死,哭哭啼啼地跪着求我……早干什么来着。”

陈献眯了眯眼睛:“为什么你说他一家子都得死他就信了?”

闫一安冷笑:“你不就是想问我,萧旅帅有没有参与其中么?萧太康他不知道,我只是利用他的名号反过来要挟了姓沈的!姓沈的先前也受用够了,总要付出代价。”

沈仵作死到临头,跪地求饶,小闫主簿知道他是必死的人,说是大发慈悲也好,动了邪念也罢,竟跟他做了一场。

大概是真的受用够了,沈仵作长叹了声,终于还是选择了自缢。

陈献问:“他的那六个字又是怎样?”

闫一安道:“我怕他留下什么不利的证供,搜了一阵,看是那六个字,呵……倒还算他知趣。”

隔壁逐渐没了声音。

薛放走到萧太康跟前,他的哑穴应该早就解开了,可仍是一言不发。

“为什么要为这么一个人……”薛放不知该怎么开口,他只觉着萧太康是入了魔,才如此不可理喻。

为了一个怪物,抛下身家性命不说,把一生的名节都毁了。

“你明知道他是个怪物,你还一心为他,”他低头,盯着萧太康:“你故意发难,甚至不惜重手伤害陈十九,便是想叫我相信你已经作恶多端不能回头,你想激怒我,逼我杀了你然后完结此案,都是为了保他。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他的名字,还是我给起的。”萧太康开了口。

薛放挑眉。

闫一安,一安。

一生平安?

萧太康的声音沙哑,道:“他是我故人之子,他的父亲当初为救我而死。他……没有别的家人了。”

薛放回想当年,萧太康风头正盛,突然自报伤退,离开了北边。

莫非是为了这个闫一安?

“当年我去找他,本来是想把故友所留银两转给他们孤儿寡母,不料去了才发现,他们村子先前被胡蛮洗劫,整个村子的人都死光了。”

薛放一怔。

萧太康微微闭上双眼,眉头紧锁,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地狱一般的死村。

满地都是尸首,奇形怪状,令人毛骨悚然,最骇人的是,这里的情形显然已经有一阵子了,腐臭冲天,无人收尸。

只有一些不知何处来的鸟雀禽兽,嘎嘎喳喳,游走其间。

萧太康跌跌撞撞,冲过尸丛找到故友的家,那里也是一片死寂。

他战战兢兢地从敞开的院门入内,进了屋中,果真看到地上倒着的几具尸首,也都已经不成样子,有的甚至残缺不全。

可就在这所有尸首之中,他看见了一个还活着的人。

薛放喉头微动:“是闫一安?”

萧太康道:“是他,他当年才七岁,在那尸首丛中过了至少一个多月……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可当萧太康发现闫一安的时候,那小孩子显然有点不正常了,眼神呆滞,反应迟钝,谁若靠近,他就会呲牙咧嘴,像是一个发了疯的小小的野兽。

萧太康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他安抚下来,总算慢慢恢复了几分。

只是萧太康人在军中,毕竟多有不便。故而起初,萧太康把闫一安寄养在亲戚家里,但他陆陆续续听到亲戚的抱怨,说闫一安很不合群、每每惹祸之类。

过了几年,萧太康便称病请退,离开了北边。

最后,萧太康对薛放道:“若不是小闫的父亲因救我而死,无法按时归家,若他在家里,也许未必会发生那样的人间惨事。”

薛放想了会儿,呵道:“所以你才不顾一切也要保他?重情重义是一回事,但你不能这样糊涂,就算当年那人没替你而死,他一人之力如何抵挡一队精锐的胡蛮,不过是多一个人死而已!”

萧太康喃喃道:“也许你说的对,但我,”他颓然地看向手上灰黑的斑痕,想去抓,却又忍住,只慢慢攥紧了手:“终究是对不住他们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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