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我们忽略了什么？(1 / 1)

好熟悉的对话，最近几乎每天都要听见一次。

这已然成为了罗威娜和凛冬之间固定的交流方式，纵然谎言早已被揭穿过无数次，罗威娜依旧总要把她从未存在过的十几次恋情挂在嘴边，若是帝都举办一场嘴硬大赛，她一定会成为前三名的有力竞争者。

这里的场景大约也是熟悉的，他大约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待了很久，当黑发黑瞳的女同事提起街对面的咖啡店时，伊森的脑海便对这条街有了完整的印象，事实上这栋大楼在这个世界也有迹可循。

公会的调查员们在某个异常的位面发现了一栋空置的大楼，里面的设施和办公用具一应俱全，可大楼内却空无一人。

“这片湖泊能让你看清自己内心。”

那遥远的声音离伊森越来越近，直到整个世界又一次颠倒过来，镜中的雾林郡变成了现实，他又回到了凛冬和罗威娜身侧，“机器人”面朝着湖面，平静地说道，“让你短暂地看清无法被扭曲改写的真实。”

而伊森所看见的真实或许正是他最后一个项目的内容。

这不得牵扯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师傅，我是干什么工作的？

至少在现在记忆里，他的经历和那些机密工作完全无关，在一个大厂当程序员，又因为一头扎进了股市而赔了个精光，但他距离退休还有段日子，还有机会。

一个既不光辉也不绝望的人生，如果没有穿越，那应该是一眼能看到头的生活。

可现在湖泊里一闪而过的真相，却隐约透露出他的最后一个项目与这个虚幻的世界息息相关。

凛冬和罗威娜也凝视着湖面，一言不发，她们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小动物的形态。

还有那段无比耳熟的对话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疑似有一个罗威娜出现在了现实世界的项目组里？

紫色的小蝙蝠显然也听见了“机器人”的低语，又觉察到了伊森的眼神，顿时目光躲闪，轻咳一声，强调道，“看我做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起了过去的恋爱史罢了，像你们没有谈过十几场恋爱的人是不会懂的。”

“你看吧，就算有人知道了真相，也不愿意醒过来。”

伊森指着紫色小蝙蝠，用生动形象的事例向“机器人”解释着人类的复杂性。

“你要死呀！”

罗威娜跳脚了，不停用翅膀拍打着伊森的后脑勺，连续造成了数次轻微的伤害。

这伊森和凛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气人的本事都旗鼓相当！

咦？

天造地设好像并不是贬义词。

回过味来的罗威娜陷入了思考，拍打伊森后脑勺的动作也慢了几拍。

“机器人”则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看起来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在知道了真实世界的存在却仍然不愿醒来，伊森也不知道这人的思维是天生如此，还是被改造成了单线程脑回路，这与那些被旧神洗脑的狂信徒并无二致，他们之中有不少都只具备单向思维。

甚至当他们把尖刀刺进你的身体，把你的灵魂献给旧神时，他们由衷地认为是在帮你前往极乐的世界。

“并不是所有真相都有益处，能忘掉某些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忘却。”

“机器人”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思考，以他的思维似乎无法理解伊森的意思。

苏醒即幸福，这便是他的信条，而在这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折中迂回式的幸福。

于是，“机器人”终于得出结论。

“你也被绯红女王洗脑了！”

对话的气氛变得焦灼，伊森仿佛能看见“机器人”头顶上冒出来的巨大感叹号，还有一阵强劲的对战音乐。

巨大的织雾羚化作了一道银白的残影，落在了两人之间。

蠕动的软管从它胸腔处剖开的伤口延伸出来。

召唤师“疯狂机器人”进入了战斗。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召唤师之间的战斗，“机器人”与织雾羚心意相通，无需指令那些从腹腔里涌现出来的软管便向伊森发起攻势。

就连表现也和伊森所知道的那些旧神信徒如出一辙，他从“机器人”的眼神中看不出愤怒与憎恨，反而满怀悲悯，或许在他自己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如同一位神父在向这世间所有迷途的羔羊指引的前路。

这样比任何犯罪分子都可怕得多，他有着强烈的执念，并且甘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他自己的生命。

“罗威娜就决定是你了！”

伊森被迫投身到战斗之中。

“由于老森刚刚拿罗威娜开玩笑，罗威娜在一旁装傻。”

紫色小蝙蝠用棒读式的语气说道，话虽如此，她却还是飞到了机械织雾羚对面，做好了迎接战斗的准备。

伊森想到了许多奇怪的招式名，却又一听就能让她明白。

亚空裂斩便是她切割魔术的高端运用方式，在继承了冒牌诡计之神的记忆和能量之后，她原本的各项魔术效果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升，切割魔术突破了瓶颈，她又从风元素那里汲取了灵感，如今已经开始摸索起了“空间斩”理论。

一旦理论完成，这将会是无法躲避的一次斩击。

迷雾越来越重了，织雾羚发动了织雾的特性，那些软管也离他们越来越近。

下一刻，在空间斩发动至前，时间发生了一次跳动。

顷刻间所有的软管都被冻结于半空，罗威娜惊讶地张了张嘴，呼出一口热气，湖边瞬间下降了十几度，回过神时整个湖边都已结冰，水面中再也无法倒映出任何东西。

她不知道凛冬看见了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自从遇到伊森之后，凛冬已经有段时候没有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了。

将时间冻结的冰元素魔法，无论再看见多少次，都依旧会冷不丁地让人打寒战。

发动了领域魔法的凛冬也恢复了人类的形态，她几乎以瞬移的方式越过了织雾羚直达“机器人”身前。

“机器人”则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与表情，他被封于寒冰之中，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冻成了冰雕的事实，罗威娜看着凛冬抬起了右手——这是她以前战斗的习惯，当那抬起的右手落下之时，冰雕便会碎成一块块冰疙瘩，连带着被冻结于其中的物体最终化为粉尘。

然而就在右手即将落下之时，凛冬却似乎忽然间改变了主意。

白色的光芒闪过，她又变回了猫的模样，缓缓回到了伊森身边，沿着他的腿和胳膊一路向上，回到属于她的位置。

罗威娜问，“现在回去么？”

“再往前看看。”

被冻结的湖泊通往迷雾的更深处，一些记忆似乎正在他的大脑里复苏着。

雾林郡乃至这个位面都可能只是一个废案，也许它们从未被制作出来过，只是在搭建了框架，做好了基础的设定之后，便遭到了上司的否决，可现在，它却真实地出现了他们眼前，并且还配套好了相应的超凡者体系。

雾中的水汽，踩在冰层上的触感，还有刚刚经历的召唤师战斗所带来的感觉都是绝对真实的。

进而，一个新的问题浮现了出来。

如果这就是他“人生”中所经历的最后一个项目，他又何德何能能创造出一个如此真实的位面？可任伊森如何思索，都想不起项目的具体细节，哪怕就连“上传意识”、“全息游戏”这种看似科学的理论知识都没有。

湖中短暂的倒影则像是跳过了所有过程的结果。

当他“醒来”时，这个虚幻的世界便已经存在了。

伊森迈开脚步，也许这就是所有程序员的宿命——你会遇到一些完全看不明白代码，程序却能可以正常运行的情况，甚至还运行得非常稳定。

对于像他这样的现代人而言，已有的信息已经足以让他得出许多结论。

公会所说的“古代人”指代的便是地球人，他们以某种类似于穿越的方式来到了这个世界，作为第一批拓荒而存在，他们创立了公会，展开了调查，自身也从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变成了“王”。

他的身份则更加特殊一些，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和办公室的那些同事似乎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在人们眼中犹如创世神一般，他们设计的一个个框架会逐渐变成世界、力量体系，所有的文案设定都会成为被人们所熟知的历史。

而在整个项目完成后，他则因为某些原因，将意识进入到了这个世界。

从他的“落点”，以及损失了一部分记忆的情况，伊森推测当时的情况或许非常紧急，让他没有时间进行完整的“职业规划”，一醒来便随机出现在了一支难民团队里，仔细想来，当时的情景与刚切入这个位面时也如出一辙。

白头巾等人也把他当成了同伴，并且在他背叛偷猎者组织之前，都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

这个世界的土著通常无法觉察到他们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

另一个可以得出的结论是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绝对是不同的，作为一个正常的现代人，他和拓荒队伍切入这里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两年，但黄金之王等人却已在这个世界待了上千年之久。

他们不但建立起了各自的势力，对无数位面展开了探索，人生也因这无穷无尽的寿命而进入了倦怠期，必须不停寻找“乐子”来为自己的漫长的生命寻找些许的精神解脱之道。

那么……

结冰的湖面又将通往何处？

是否与“古代人”有关？

……

“如何，现在你相信了么？”

遥远的神树顶端，树屋中留着红色双马尾的少女依旧面朝着的镜子，而这一次，镜中以倒吊之势被锁链悬挂着的身影情绪变得激动，祂的激动正源源不断地投射到现实，镜面上出现了一条条细微的裂痕，也许要不了多久，整个镜面都会崩碎。

“真正的我，以及我最初来到这里的原因。”

对于一个度过了千年时间的人而言，作为“古代人”的二十年时光犹如弹指一瞬，仿佛那个遥远的地方才是一个遥远而虚幻的梦。

大学毕业后来公司实习，因受到上级的赏识被推荐成为项目的拓荒者，倘若他们能找到“女神”的下落，便能获得一笔足够让她后半生财富自由的酬劳。

在离开学校步入社会的第一年，就能实现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财富自由，她简直就是一位天选的幸运儿……

当然，这一切都是谎言，只是她众多身份中的其中一个。

她从小就开始骗人，这是她最擅长的事。

而在从公司骗走了一笔巨款后，那些人找到了她。

她第一次向镜中的巨影分享了过去的记忆，其中还包括了她此刻的想法。

对于伊森的到来她并不意外，倒不如说这一刻似乎来得太晚了一些。

伊森和他们不同，虽然来自相同的地方，但却受到了格外的重视，重要到他们与公会，甚至是那无所不能的女神，都是为了伊森一个人而存在的。

倘若这是一部冒险史诗，故事将以伊森逐一击败公会的创立者，收编整个公会而结束。

老套，而又有些王道的冒险故事。

但她却认为他们最终的死亡一定还有存在着某些别的意义。

公司看中了她的说谎能力，让她加入了拓荒队，其目的便是在必要的时候，用她最擅长的谎言欺骗某人。

可是，她要欺骗伊森什么？

红发少女与镜中的巨影对视着，“无所不能的阿尔戈斯啊，你能解答我的疑惑么？”

回应她依旧是沉默。

只是这次的沉默与之前不同，阿尔戈斯看起来很想回答她的提问，但却陷入了和她相同的处境。

为了让伊森想起来这是一个由数据堆砌起来的虚幻世界，而他则很可能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根本不需要她的存在，她相信只要伊森是个智商水平正常的人，最终都能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么一定还有什么更重要的细节被她忽略了，而她已经向阿尔戈斯展示了她的全部——那是她在过去上千年时间里所经历的一切。

“阿尔戈斯……”

她定了定神，“我们究竟忽略了什么？”